温热的液体落在唐郁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泪,唐郁努力想要睁开眼,可是眼皮沉到有千斤重。
“爸爸妈妈都爱你”
那声音越来越微弱,牢牢抱住唐郁的双手一点一点失去了力气,最后一句话已经气若游丝,让人几乎听不清:“好好活下”
唐郁拼命抬眼看去,可声音的主人还没来得及说出那个“去”字,两只手就彻底从唐郁身上滑落。
在血红的视野里,女士腕表的指针永远停留在了晚上八点。
“妈妈”唐郁颤抖地叫道。
那道微弱的声音再无回应。
“爸爸”唐郁缓缓转过头,对上了那副布满血污与裂痕的眼镜。
“你们是来看我了吗”简单的一句话被唐郁说得断断续续,他喘着气,颤颤道:“对不起,我一开始居然没有认出来。我太笨了,对不起”
没有人回应他。
“爸爸妈妈,我考上安大了可是”他用这具身体的小手抓住爸爸妈妈染血的冰冷的手,“对不起,我怎么会记错了你们对我的期许”
“对不起”温热的泪水落在血迹中,“我又哭了”
变形的车门从外界被打开,在唐郁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一个警察将一动不动的爸爸带走,唐郁连忙伸出手,想要抓住爸爸的衣角。
可是下一秒,另外一侧车门的护士扶起了染血的妈妈,唐郁赶紧抱住妈妈。
但他这具身体是小孩子,力气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争不过大人。
“不要走”唐郁跌跌撞撞跳下车,朝着警察和护士的背影追去,“爸爸妈妈不要走”
小孩子跑得实在是太慢了。
让我长大吧。
唐郁这样祈祷着,朝着前方奋不顾身地跑去,每跑一步,唐郁的身体就变大一些,同时也悄无声息变得透明一分。
他一边在奔跑,一边在消散。
毫无察觉的唐郁拼命朝着前方跑去,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逐渐远离的爸爸妈妈的背影。
不要离开我
不要抛弃我
他看到警察和医生抱着爸爸妈妈走向了殡仪馆,唐郁听到自己高喊道:“不可以”
不可以就这样送去火化不可以
他明明可以把爸爸妈妈接回家的,这样他们还是幸福
的一家三口。
为什么当初没有人问过他
因为他是小孩吗
身体完全透明的唐郁变成了成人的形态,他大步冲了上去,想要从警察和护士的手中夺过爸爸妈妈,然而下一刻,警察和护士忽然变成了绿衣纸人和红衣纸人。
笑吟吟的纸人抱着爸爸妈妈轻盈地跳上了屋子,只见那座殡仪馆在这一刻变成了熟悉的半透明灵屋,纸人抱着爸爸妈妈走进灵屋,大门在唐郁眼前合上,只留灵屋上挂着的白灯笼微微摇晃,旋转时露出黎字和唐字。
唐郁连忙跑到灵屋门口,想要推开这间灵屋。
可是眼前的灵屋朝上飘起,离唐郁越来越远,无数纸鸟抓住了灵屋的屋檐,它们用力拍打翅膀,发出高昂的鸣叫声,朝着马路尽头的隧道飞去。
“不快停下”
唐郁焦急地跟着纸鸟一起朝着隧道跑去,他从未跑得那么快过。
灵屋飘进了黑漆漆的隧道中,灯笼那点光亮被隧道吞噬得一干二净。
唐郁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巨大的惶恐。
他拼了命朝着隧道跑去,眼见就要跑到了,隧道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个古色古香、坚不可摧的牌楼,牌楼内散发出了强烈的斥力,把一头往前冲的唐郁推出去了一大半。
唐郁跌落在地,他怔愣地抬起头,只见牌楼上横书着遒劲有力的三个字
“鬼门关”。
散发出森森寒意的鬼门关像是铁面无私的守卫者,捍卫着生与死的界限。
唐郁忽然想起了,今天是八月二十八,是今年中元节的前两天,也是鬼门关初开的日子。
那么、那么刚刚的一切
忽然间,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在唐郁的脑海中炸开,唐郁浑身一震,头炸欲裂,眼前的所有奇异景象全都消失不见了,什么鬼门关、什么纸人、什么爸爸妈妈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正晕乎乎地跪在灵堂。
面前是黑漆漆的棺材,身旁是一盏白灯笼。
没有什么半透明的灵屋
。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唐郁恍惚间的大梦一场。
唐郁的双手落在地上,额头呆呆地贴着地面,他维持着叩首的姿势许久,直到
纸鸟的声音怎么不见了
唐郁撑起上半身,似梦非梦地抬起头来。
他朝着灵堂四周看去,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却怎么也看不见那些吵吵嚷嚷的纸鸟。
是藏到哪里了吗
唐郁看向供桌。
只见三个兽首摆在黑漆漆的供桌上,每两个兽首间会出现一个缝隙,但一眼望去黑漆漆的一片,一般人不会刻意去打量那处地方。
唐郁愣了一下,一个猜测突然冒了出来。
他那微微颤抖的手提起了一旁的白灯笼,小心翼翼朝着那两道黑漆漆的缝隙照去,只见一左一右两个间隙中,分别摆着两张遗像。
柔和的灯光中,黑白遗像里的爸爸妈妈正笑着望着唐郁。
唐郁呆呆跪在蒲团上。
两行清泪顺着他的下颌流下,滴落在地。
遗像里的爸爸妈妈保持着温柔的浅笑,好像在注视下着一个小哭包。
“所以小郁不要哭了,好不好”
唐郁猛得用手背胡乱抹去自己脸上的泪,可是泪越擦越多。
他放下灯笼,对着地面叩首。
“嘭嘭”的闷响结结实实在死寂的灵堂传出,帽子从唐郁的头顶掉落,唐郁没有管帽子,他甚至摘下了口罩
他想要让爸爸妈妈看他长大的模样。
唐郁站起身,注视着那两张遗照,黑白照片里的男人女人同样在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唐郁重新跪了下来,双手贴在地面,对着遗像深深叩首。
一下,两下,三下。
唐郁将额头嗑出了红印,可他却毫不在意地站起,然后重新跪在蒲团上,这一次的三叩首,每一下唐郁都格外缓慢。
“嘭。”“嘭。”“嘭。”
额头的钝痛一阵又一阵地传来,痛到唐郁几乎要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当最后一次叩首也完成时,唐郁小心翼翼抬起头,屏住呼吸,看向那兽首背后的间隙
那两张遗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