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没有。”伙计耸耸肩,“这寄出去的拜帖,太孙殿下连个回信都没给,让刺史家的少爷白白搭了空的戏台子,戏没唱起来不说,还让许多人看了笑话,十足下了刺史大人的面子,恐怕也只有太孙殿下敢如此了。”
泠州被称为晏国的“凤眼”,与京城合称为龙凤之地,坐落在龙脉之上,四通八达,百年来富裕不衰,出了很多能人。
泠州刺史周文皓是皇帝亲任的重臣,虽说是正三品的官,但远比晏国其他州府的刺史要得重用,便是当朝王爷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周家嫡子设宴款待皇太孙自然是周文皓的授意,而皇太孙却理都不理,等同说是打了周文皓上赶着奉承的脸,让人看笑话。
薛久切着猪肉,状似无意地问“这皇太孙连咱们刺史大人的面子都不给,竟能行径如此张狂,不怕被朝中大人们诟病”
“老哥,这你都不知”伙计夸张地喊了一声,似对他消息闭塞表示惊讶,“太子殿下去得早,皇太孙便是皇上亲自教养长大的,七岁时得了册封,皇上膝下五个皇子,储君之位到底还是落在了这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脉头上,光是听他的名字,就知道皇上对他的疼爱可见一斑了。”
“那太孙殿下叫什么”薛久问。
直言皇嗣名讳是大不敬之事,但这里是民间的闹市,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嘈杂至极,谁也注意不到这里的闲聊,那伙计犹豫一瞬,就低声道“许君赫。”
许,既是皇姓,也表期望,准许。
君,既指君王,也可表天下;赫,则是灿烂盛大之意。
这名字一定下来,便是天下皆知的储君,显赫无比。
薛久不识字,不懂其意,自然不明白这名字究竟有多么能体现出皇帝对这位皇孙的疼爱,没吱声。
纪云蘅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皇太孙再如何得宠,如何狂妄,也都与她没有关系。眼下没有账目可记,她无所事事地乱看,目光突然落在前方的空地上。那里不知道何时来了一只小狗,瞧着约莫才几个月大,一身卷卷的毛脏兮兮的,堪堪能看出原本是白色。小狗坐得端正,一双眼睛跟葡萄似的又黑又圆,正歪着头与纪云蘅对视。
“皇太孙这次来泠州,就好比是龙珠落了清水池。”
酒楼的伙计说完这句话,闲聊也结束了,他费尽口舌说了半天,就是等着猪肉摊上没什么人了,再将那些别人挑挑拣拣剩下的猪肉以低的价格买走。薛久看他说了那么久,让他杀了一回价,把剩下的肉便宜卖给了伙计。
酒楼伙计走后,薛久开始收摊,就听纪云蘅的声音慢慢传来,“薛叔,龙珠落了清水池是何意”
薛久动作一顿,抬头去看纪云蘅,回道“就是岸上所有人都盯着呗,那些个皇权贵族与咱们无关,闲话你听一听就好,别放心上。来,给你结今日的工钱。”
他丢了手里的抹布上前,也不问今日卖了多少,从钱盒子里数出了六十文,用线串起来给了纪云蘅。她的工钱是五十文一日,多的十文是纪云蘅比薛久早到而得的。
纪云蘅接了钱道谢,对薛久说了今日的收入,对比上次多了几十文,账本合上之后递给了薛久。
薛久也不翻看,将东西搬回铺子里,来回几趟就看见纪云蘅还没走,正呆呆地蹲
在一边,看着一只小狗。
他随手丢了一块碎肉给小狗,又说“佑佑喜欢,就带回家养着。”
纪云蘅看着欢快地摇着尾巴的小狗,并未说话,等薛久又收拾了一阵,她才出声“养不活的。”
她语气里倒没有多少遗憾,像是很平静地陈述一件事实。
集市人来人往,它是没人要的小狗,纪云蘅是没人要的小孩。
薛久笑着劝道“一个小狗能吃多少你从指缝里漏下点吃的就能养活了,以后我留些肉让你带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薛久的话,那脏兮兮的小狗突然蹦跶到纪云蘅的脚边,用力地甩着尾巴,往她的腿上蹭。长那么大,纪云蘅还是头一次遇到亲近她的小狗,加之薛久在那边还说着小狗皮实,随随便便就能养大,她到底是心动,蹲下来将小狗抱起。
小狗崽就乖顺地缩在纪云蘅的怀里,用粉嫩的小舌头舔她的手指,皮毛虽脏乱,摸起来却柔软,小小的身体几乎溢满了热情,用力地蹭着纪云蘅的手心。
纪云蘅摸了一阵,将小狗放了下来,说“你没人要,我也没人要,你跟我走吧。”
狗崽子就跟在她身后,走回了家。
纪云蘅走后,薛久也收拾完了东西,正待锁门时,隔壁卖杂食的老板攥着一把瓜子就过来了,“薛老板倒是阔绰,打哪找来这样标致的小先生,记账不过一个时辰,就给了几十文。”
薛久挂上锁,憨憨一笑,“是我远房亲戚留下的孩子,她母亲当年生她的时候受惊早产,孩子落地身体就弱,脑子也痴傻,早些年又死了双亲,我瞧着可怜,照拂一二。”
“哟,那是挺可怜。”隔壁老板应了一声。
薛久却不再回话,他与旁人向来不多聊,让人有心攀谈也无法接近,每回就是推着猪肉来,卖完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纪云蘅走了半个钟头到家。
纪老爷虽然是个八品小官,但宅子倒置办得不错,远离闹市,坐落在茂密的林子前头。而纪云蘅的住所就更为偏僻了,在纪家宅子的最后的一个角落中,原本是库房,后来因为位置偏僻不好取物,就废弃了。自从纪云蘅母女搬进去之后,那里就改成了寝院。
这偏僻的角落除了平日里送饭菜的下人便无人会来,常年的无人问津,也就没人察觉角落的侧门因年久失修早就无法闭合,被纪云蘅挤开了一条缝,每日就这么进出,从未被人发现。
她进了院子后,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挂在后院的绳子上晾晒,散一散上面的血腥味。正洗手时,门外来了下人,敲门扬声道“大姑娘,今日四姑娘及笄,夫人传唤你去前院参宴。”
说完也不管纪云蘅应没应,径直走了。
纪云蘅洗完了手和脸,又将有些松散的头发重新整理了一下,回头叮嘱小狗乖乖待在院子里不准乱跑,这才出门前往前院。
正逢夏季,草木都旺盛生长,这地方多年无人打理和走动,倒是让满地的花草盛开,形成了别样的景致。
纪云蘅是从出生起就住在纪宅的,但出了那小院之后,对其他地方都很陌生。寻常情况下,她一年里只能出来一次,就是过年的时候。
当年她母亲在纪家出的事不体面,但纪家却留了母女一命,以体弱需要静养为由给关在了这角落的小屋中。纪云蘅随母亲搬进来,一住就是十多年,母亲去世后只剩她自己。后来纪老爷抬了偏房为妻,小她两岁的妹妹成为家中嫡女,而纪云蘅这嫡长女也早已名存实亡。
只不过纪老爷是家中嫡长子,过年时需办年宴,届时分家的几房都要回来,为了维护官老爷的面子,纪云蘅每年都要参加年宴,不至于让其他几房看了笑话,也免于传出纪老爷苛待嫡长女的流言。
纪云蘅赶去前院时,各房的宾客已经来了不少。纪宅并不大,前院站满了人,中间隔了游廊,将男女宾客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