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只有春知处 风歌且行 3407 字 7个月前

短暂出现的眼睛让许君赫心中突然涌起一阵烦闷,他翻了个身,将脑中的思绪抛却,全心入睡。

等再次睁眼时,他已然变成小狗。

只是这次与之前不同,瓢泼大雨落下来发出的声响在小狗的耳朵极其的响,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其后就是他感觉身上湿稠黏糊,似乎是浑身的皮毛都淋了雨,毛发打结在一起的重量。

许君赫低头一看,就见小狗的皮毛上糊满了泥巴,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脏得如同在泥潭里打了一百个滚一样。

饶是他已经习惯穿成小狗这样的怪诞事,却还是在此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汪”

倏尔,身后传来纪云蘅的声音,“学学,不要乱叫,吓我一跳。”

许君赫转头,看到了让他极为震惊的一幕

就见一道细长的水柱从屋顶往下落,而纪云蘅就蹲在水柱的旁边。她将袖子和裤腿卷起来,露出的左臂和左腿满是刺目纵横的鞭伤。她身边摆着两个木盆,里面已经装满了浑浊的水,由于地上没铺地砖,导致水浸湿了地面之后,变成了稀软的泥巴。

纪云蘅就蹲在水盆旁边,正用手将手里刚抓起的一团泥巴团成球。

许君赫从来不知,纪云蘅的这间破旧的寝房竟然漏水。

雨势太过凶猛,于是那些水便不是滴下来,而是形成了细细的水柱。

纪云蘅应该是接了许多盆,但漏水的地方不止一处,连床上都完全湿了,地上更是泥泞得一塌糊涂。最后纪云蘅大概是累了,任由雨水浸湿了地面,而后她干脆在此捏起了泥巴。

许君赫满心震撼,他从未见过这么会苦中作乐的人。

纪云蘅的脸上并没有伤心的表情,相反,她笑得很开怀。她脚边摆了很多被捏成了没有形的泥巴,看不出是人还是动物。

她兴致勃勃地将手里的泥巴捏好,甚至递到许君赫的面前看,“我又捏了个学学”

然后那个看不出形状的泥巴团就放在许君赫的身边,纪云蘅扭身回去,又挖出一块泥巴,哑哑的声音传来,“很多只学学,就不孤单了。”

许君赫仰着头,盯着纪云蘅看。

他与纪云蘅就近在咫尺,两三步的距离就能触碰到她,可许君赫却觉得他们身处两个不同的世间。

纪云蘅也会孤单吗

许君赫原本以为她独自在这里生活那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一人吃饭,一个睡觉,习惯没有人与她说话,习惯坐在院中一坐便是一整天的日子。

许君赫看着她的背影,恍然明白纪云蘅其实是十分孤独,且害怕孤独的。

否则她不会捡一只小狗回来,即便那小狗突然变了性情对她又凶又咬,她也没有丢弃。

也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闯入她的小院时,没有用十分坚决的态度和敌意逼人离开

更不会在房顶漏水,浸湿了地面时,挖出泥巴捏了一只又一只被她称作学学的小泥狗。

她对小狗说,其实就是在对自己说。

有很多小狗陪伴着,佑佑就不孤单了。

许君赫在顷刻间心脏紧缩,一时间呼吸有些困难,他不知道小狗也会有这么多情绪。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能称作后悔,只是想着,若是今日在回来的时候没有忘记与纪云蘅的约定,或许他就能带着糖葫芦来小院里。坐着与纪云蘅说些话,暴雨来临时,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纪云蘅的寝房屋顶漏水,从而帮她修理好。

又或许他会将纪云蘅带走,带去行宫里,在柔软而安静的地方安心入睡,不会被雷声和乒乓作响的雨声惊扰。

总之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在泥水中度过漫长的夜。

许君赫坐在原地许久没动,直到纪云蘅自己玩累了,这才起身用盆里接的水洗干净了手和脚。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转头看了许君赫一眼。

“学学,你也太脏了,我现在很累没精力给你洗,明日再给你洗吧。”

纪云蘅小声说了一句,然后走到外室的桌边,开始整理上面的笔墨纸砚。

这桌子是纪云蘅平日看书写字的地方,只有床榻的一半长度,但她的床榻现在完全湿透,仍不断滴着水,已经不能睡人,所以她要在桌上将就一晚。

纪云蘅很熟练了,桌上的东西收好之后,她取了一件长衣披在身上,爬上桌子侧躺,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而后静静地闭上眼,入睡。

周围很吵闹,什么声音都有,只有纪云蘅是安静的。

若不是她的身体还在微小地起伏着,许君赫都以为她就这样死去了。

他抬爪子走过去,奋力爬上椅子,借着桌子边缘立起身体,看见纪云蘅的脸颊尽是绯红,呼吸也不似平日那般绵延平缓,略微有些急促。

许君赫想起先前她那姨母说过,她是早产儿,自幼身体虚弱,想来是在凉水中玩了泥巴,又浸湿了衣裳,患上了风寒,发高热。

纪云蘅身体不舒服,昏昏沉沉间拧起了眉头,高热致寒,她用力将身体缩起来,甚至到最后不停地打着颤。

此夜漫长,不仅仅对于纪云蘅,对许君赫来说也是。

他跳上了桌子,蹲坐在纪云蘅的脑袋前,几乎一整夜的时间都在看着她。

起初她紧皱着眉,身体约莫是太过难受,以至于就算是睡着了,也有几声微弱的嘤咛从唇里飘出。

后来睡得深了,纪云蘅安静下来,身体也不再发抖,但身体的热意却在不断提升,像是昏迷过去了一样,很长时间都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如果这不是六月酷暑,而是凛冬的一个夜晚,纪云蘅一定会死在这样的夜晚。

许君赫坐在她身边,从倾盆大雨坐到雨停,从夜晚坐到了天亮。

许君赫活了二十年,从记事起他就一直以为自己是铁石心肠之人,他甚至分不出一丝怜悯去可怜别人。

而今他用了一个漫漫长夜,直到天亮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他的心也是血肉做的,也是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