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远安慰父亲,“太孙殿下并未派人来知会一声今日不来,想来是什么事耽搁了,或许晚点来。”
纪昱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给心里又吊了丝希望,领着众人继续等待。
毕竟被他大张旗鼓将此事宣扬出去,恨不得整个泠州都知道此事,若是皇太孙不来,岂非让他重重被打脸
纪昱平日里最重脸面,若真如此,怕是丢尽了人。
实际上皇太孙这嚣张跋扈之名可谓是空穴来风,他爽约,轻诺,翻脸,向来是随心而为。
纪昱领着一家子人等到了申时,皇太孙当真没来。
纪昱饿得头晕眼花,又被自己即将丢大脸的事实打击到,竟在久坐起身之后,当场晕倒。
纪家顿时乱成一团,在王惠和纪盈盈尖锐高昂的哭喊声中将纪老爷抬回房中。
纪云蘅像在看一场闹剧,站在边上见众人吵闹了一阵,趁着没人注意她,赶忙回自己的小院。
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些时日,纪云蘅盘算着,换了衣服去找苏漪,一个来回也够了。
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回去,打开了门锁推门而入,一抬眼就看见身着藏青金丝云纹的少年坐在门槛边,长发高束,金冠闪烁。
他手里拿着一根棍,顶端系了绳子,吊了块肉左右摇晃着,小狗就蹦来蹦去,跳起来去咬,快咬到时,他就将棍子往上抬,如此反复逗弄乐此不疲的小狗。
正是纪家等了大半天的许君赫。
他听到开锁的声音时,就知道来的是纪云蘅,她小跑起来,步伐重重叠叠,许君赫听得出来。
许君赫抬眼看去,就见她一身宝蓝的衣裙,墨发上的银蝶小钗随着跑动颤起来,折射着阳光在门上投下蝴蝶光影。
纪云蘅跑出了细汗,脸就越发白,衬得面颊出的淡淡红晕十分漂亮。
她见到许君赫的一瞬,双眸瞬间亮起,赶紧回身将门给关上,从里面插上门闩。
“你怎么来了”她轻轻喘着,平复呼吸。
许君赫看着她,晃着手里的木棍,“来找小狗。”
纪云蘅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用手作扇,细腕上下摆起来,是明晃晃的白,“好热,也好饿。”
“没吃饭”
许君赫想着,他们等到正午也差不多就行了,没想到竟然等到申时。
他一只手逗着小狗,一只手拿起放在脚边的扇子递给纪云蘅,明知故问“干什么去了”
纪云蘅的肚子空空如也,等了那么久落了空,难免有几分气,语气里也有几分埋怨,“都是那个皇太孙。”
许君赫问“他怎么了招惹你了”
“说了来,又不来,言而无信。”纪云蘅想了想,转口又道“他来做什么,不应该来。”
“他这不是没来吗”许君赫回。
“让人白白等那么长时间,牵连了我。”纪云蘅说“我没吃饭,且今日本来打算找苏姨母去的,最重要的是”
话说了一半就断了。
许君赫见她进门时脸色还平静的,说了两句就皱着眉毛,生一些没有威力的气,他追问“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与纪家那些人一同等着,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听他们欢声笑语。
“我不喜欢。”纪云蘅迟迟地发表自己的想法,“讨厌他们,讨厌皇太孙。”
说完了,又瞟了身边的许君赫一眼,拉着他的衣袖说“良学,不要告诉别人。”
许君赫听了便想笑,“你有胆子背后指摘人的不是,没胆子让人知道”
纪云蘅马上就不承认,皱着鼻子道“我没说。”
许君赫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着久坐的筋骨,抬步往后院去。
纪云蘅赶紧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你要走了吗”
他在小破院里又是换门锁,又是上房顶添瓦,又让下人给她买饭买药,说句当牛做马也不为过。
纪云蘅回来一张口便是讨厌皇太孙,许君赫岂能轻易绕过。
他轻哼一声,说“我去告诉皇太孙,纪家有个叫纪云蘅的人讨厌他,日后不准他再来纪家。”
“不行”纪云蘅拽着他的衣袖,想要阻拦。
但就这么大点的力气,只能被许君赫带着往前走,她踉踉跄跄地跟着,“你别去,万一皇太孙来打我怎么办”
“良学,良学。”
她跟在许君赫身后唤,声音小小的,拖着长腔。
许君赫笑了一路,来到后门处敲了两下,门外就响起贺尧的低声,“属下在。”
“去买些热饭来。”许君赫说着,瞟了身边的纪云蘅一眼,又道“再将皇太孙请来,这里有个胆大的
刁民讨厌他,我要向他禀报。”
纪云蘅顿时十分紧张,将许君赫的衣袖卷在了手心里紧紧攥着,凑近门缝对外面的人说“我没有说。”
“那你下回还敢不敢说皇太孙的坏话了。”许君赫藏着眸中的笑意,佯装严肃地问她。
纪云蘅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说了。”
就那么大点的胆子,稍微一吓,吓死了。
许君赫点了点头,对外面道“那就暂时别请皇太孙了,你快去快回。”
“”贺尧应道“属下遵命。”
两人又往回走,许君赫还说“下回你再敢说皇太孙的不是,我就把你抓去行宫,让皇上处置你。”
纪云蘅吓得瞪大眼睛,吭哧吭哧道“皇上会砍我的头吗”
乐得许君赫笑了半天。
前院乱七八糟,请了郎中灌了药纪老爷才缓缓醒来,一问,皇太孙当真爽约没来,他两眼一翻险些又晕倒。
王惠哭得七荤八素,纪远也急得焦头烂额大发脾气,连抽了几个下人出气。
纪盈盈倒是惦记她的衣裳,趁乱让下人去纪云蘅的小院要回来。
纪家的灯点了半夜,闹腾许久才停歇。
纪云蘅隔日一大早就出门去涟漪楼,见到了苏姨母才发现苏漪在这大半个月里竟瘦了不少,细问之下才知是担忧她所致。
大半个月前她在花船节上与纪云蘅走丢,当场就下破了胆,花了不少银子请人帮忙寻找,但是河岸边的人实在太多,苏漪找到夜深时人全部散去才回涟漪楼。
后派人回纪宅一问,原来纪云蘅已经回到了家中。
隔天她登门想要看一看纪云蘅,结果被王惠以繁忙无暇招待为由给拒之门外。
苏漪回来之后每日都在担忧,但因着这些日子纪家一飞冲天,前去巴结的人实在太多,苏漪无论如何也排不上号了,只能在涟漪楼里干着急。
多日来茶饭不思,她消瘦得很快。
好在纪云蘅在伤痕消失的第一时间就来了,且由于这段时间她的伙食有巨大的改善,因此还长胖了不少。
苏漪将她来来回回地看了好些遍,见她人还好好的,这才放了心。
两人坐在涟漪楼的二楼小雅间里喝茶闲聊,说起了昨日皇太孙去纪家做客这件事。
“先前你爹恨不得买通整个泠州的散汉将这消息传遍,现在好了,皇太孙说不去就不去,这一巴掌可是把你爹的面子全打碎了,这会儿估计在家里哭闹吧”苏漪嗑着瓜子,笑话纪昱。
皇太孙爽约,答应了又不去,连个传话的人都不指派,可谓是让纪家丢尽脸面。
可谁又敢指摘他一句
纪云蘅喝着甜茶,摇头说不知道。
前院的事她都不太了解。
“你爹现在一定怕得要死,估计都忐忑得睡不着觉了。”苏漪说着风凉话。
“为何”纪云蘅问。
她乐道“皇太孙若是不想去,一开始就不会应约,但是答应了又没去,就表明纪家,或者是你那弟弟做了什么事让那位殿下不满,这才临时改了主意。所以你爹和你弟弟那些人定是绞尽脑汁开始回想,究竟是哪里开罪了太孙殿下。”
纪云蘅心想,原来得罪皇太孙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
幸好她说的那些话,良学答应了不告诉皇太孙。
“来,多喝点。”苏漪见她思考入神,不想让她为这些事费脑筋,便打断了她的思绪给她添茶。
苏漪倒是猜得一字不差。
自从那日纪家出了大丑之后,整个泠州都是关于纪家的笑话,一时间什么“山鸡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攀龙附凤异想天开”,“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之类的难听话层出不穷,先前那些吹捧的人似乎一下就散了,众人仔细听着风声掌舵。
皇太孙无故爽约之后,照常出去游玩,却没再叫上纪远了。
纪家的美梦还没做完整就破碎,刚才上云朵脚下就落空,从云端坠落。
纪昱和王惠等人接受不了这种落差,整个纪家笼罩着浓厚的乌云,连着数日,下人们也战战兢兢不敢大声说话。
那些难听的话,让纪昱彻夜难眠,不敢踏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