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嬴在柳城比在小城白鱼和岔城逗留得都久,这?固然是因为柳城在最东北角,戍地最广,极为重要,她虽嘴上不承认,自己心里却也明白,更?因为戍守此城的是令翊。
能多?跟他待一日,看他行走于校场上兵卒之间,看他亲操战鼓指挥若定,看他骑着战马带着骑兵从坡上冲下来,看他与人角力,把对手摔在泥地上,得意地笑道“再来”,看他笑着看过来,听?他叫“先生”,听?他说军中诸般事宜,自己在木简上写北来见闻备忘,他在不远处坐着看书或修理弓弩……这些虽都是平常事,却让俞嬴心里安稳喜悦。
俞嬴倒是也没有因私废公。她在有条不紊地做自己的事。令翊去练兵的时?候,俞嬴访了城内外一些黎庶,跟他们闲话家常,问家里人口,问牧养几头牛羊,耕种多?少土地,问怎么耕种,种粟还是种黍,产多少粮——这是她从到燕北以来,见缝插针,一直在做的,只是在柳城见的人更多。
有老?叟稀奇:“贵人难道也种过田吗?怎么还懂耒耜懂犁?”
俞嬴笑,又问起东胡人的事。
在柳城这?样一拖延,竟迎来了又一场风雪,天地间一片茫茫,屋里虽有火盆,俞嬴还是觉得冷。
这?样的天气,虽不操练,令翊却越发地忙。平日有城司马带人巡城,这?样的风雪天,令翊会自己巡城——风大雪大,或会有屋舍被刮坏压塌,这?个天,一个不小心是会死人的,另外?城戍各处也要都着意看一看……
天黑透了,令翊才回府。
俞嬴迎上来问城中如何。令翊脱下带着冰雪的外?袍,俞嬴顺手接过来,帮他抖一抖,挂上。
令翊道:“昨日太阳还那样好,今天就这?样,这?场风雪来得太急了,先前?又有那一场,果然有不结实?的房屋塌了……”令翊与她说城中情形,又说怎么处置的。
两?人说着话,侍女叶摆上饭来,令敏也帮着安箸。
令翊道:“我不是叫敏回来说让先生自己先吃饭吗?”
俞嬴笑道:“暮食着什么急?大家凑在一起吃才香甜。”
粥饭从军中庖厨处取来,一直在火上温着,几个人趁热吃起来,还一边吃,一边说些军中和城中事——饭食简单,也没那么些规矩,恍如平常人家一样。
吃罢饭,俞嬴接着写北来见闻,令翊在不远处修俞嬴送他的箭箙。
令敏看书有不解之处,有俞嬴这?个“太傅”在,自然来问。俞嬴儒家弟子,诲人不倦,像教启那样教他。
令翊显然也想起从前?在齐国的时?候,情形何其相似,不由得笑了。
令敏看见兄长笑,不知道他笑什么,便道:“也不知道兄长为何就不换一套弓囊箭箙,成天就用这?一套,破了补,坏了修,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穷得要讨饭了呢。从前?也没见他节俭成这?样……”
令翊看一眼俞嬴,笑瞪令敏:“问完了就回去读你的书去,别在这?儿?缠着先生了……”
令敏冲他翻个白眼儿?,又笑着对俞嬴行礼,到底没接着在这?里碍他兄长的眼。
叶也笑着悄悄走?出卧房,去厅里做针线。
俞嬴抿嘴,看令翊一眼。令翊对她笑,根本不想掩饰什么,很是无赖的样子。俞嬴无奈,也笑了。
外?面依旧风大雪大,俞嬴走?去拨一拨火盆,跟令翊说起自己拟想的对胡之策。
“先前?在平野,上将军说到修建长城以御胡人,那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如今我们物?力人力还不够。我想着,或许我们可以先筑高墙,挖深池,扩建诸城。我在都中时?已经写书信去再次请求墨者来燕,若墨者来,或许还能请他们帮着造一些守城器械。城池宽大了,可以让城外?乡野聚落的人搬进?来。这?样冬天胡人来了,在郊野一粒粮食也抢不到,城池又不好攻,我们主要防秋收之时?就好——此所谓‘坚壁而清野’。”
令翊点?头:“先生这?个办法好。只要外?面没人没粮,城池够牢固,胡人有几日攻不破,附近城池的援兵就到了,咱们还能里应外?合,狠揍那帮东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