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灰被双耳玉瓶缠食得所剩无几,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老帽儿跳下了棺椁,忍着心里的痛意,将里头狼藉的尸骨整好。
“好了,将妈的遗骨递来。”
末了,他接过翠婶怀中抱着的巧克力盒子,又将那白灰捻出, 左边洒一点,右边洒一点。
权当是左右手都有了。
潘垚站在潘三金旁边看着,几人皆是心情沉重。
果然, 这当爸的不容易,都是给儿子顶缸善后的。
“师父,这样就成了吗”潘垚仰头问于大仙。
于大仙想了想, “正好三清铃带着,我再给做场度亡科仪吧。”
“需要什么东西,我现在就下了山,马上骑车去买。”
翠婶急急的表态。
她和老帽儿不一样,老帽儿是亲儿子, 母子之间就没有隔夜仇的。
而她却不一定了, 她是儿媳妇
俗话都说了,婆婆嘴碎, 媳妇耳悖,这儿媳和婆婆,那就没有天然亲近的,甚至在生活中,因为家长里短, 灶头屋里的琐碎事,她们还能吵得面红耳赤,各个看对方都是大仇人。
眼下,张建飞做了恶事,惹了婆婆的亡魂不安宁,都从地下找上来了,翠婶现在是小庙着火,慌了神。
她只想做点什么,补偿补偿,好让婆婆鬼见到自己的心意,知道她的好,千万,千万别夜里寻她
于大仙看了看日头,“成,那你就跑一趟吧,我们等你。”
“哎,谢谢大仙,大仙仁义。”
翠婶忙不迭的感谢于大仙。
接着,她念叨了几遍于大仙说的东西,确定自己不会忘记了,和老帽儿喊了一声,又在老太太坟前磕了个头,这才下了山。
青山绿树,夏风徐徐吹来。
老帽儿重新往坟里添土,潘垚也拿起了铲子帮忙,铲子比她的人都高,瞧着有几分滑稽。
她铲了几铲子土到坟中,为这被扰了死后安宁的老太太添土。
日头一点点偏西,转眼间,约莫两个小时过去了。
老太太的坟已经重新掩好,老帽儿就像被抽去了精气神一样,一下子就老了好几岁。
他沉默的捡着石头,垒在坟头上,忙完后,就坐在老太太墓碑旁边靠着,也不说话了。
另一边,翠婶还没回来,李耀祖等得有些急了,忍不住发牢骚,道。
“婶儿的腿脚真是慢。”
潘垚坐在一处大石头上,手中还有一捧的野果子,那是潘三金疼闺女儿,瞧见了山中野果,特意摘来的。
果子酸酸甜甜,在不远处的山泉中一洗,清清冽冽的泉水挂在上头,绿色的草叶子一衬托,别提多诱人了。
听到这话,潘垚赶人,“耀祖叔,其实这边也没事了,要不,你就先回去吧。”
李耀祖正想说话,就见潘垚又往口中塞了个果子,小果子酸得她小脸发皱,还要一个又一个的吃,一副馋嘴小姑娘模样。
“一会儿,我会自己去你家捉公鸡的。”
李耀祖: 得,他差点忘了这事了。
见李耀祖好像有反悔的姿态,潘垚神情戒备,特意加重了语气,“你自己昨天答应我的,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李耀祖
是,他是答应了,还答应了让小丫头自己抓,小丫头贪心,还想抓腿最肥的那只。
要是之前也就算了,经过昨夜,他与公鸡一家在同一屋里睡过,这下有了感情,还真有点舍不得了。
“这”李耀祖犹豫。
潘垚生气,“你还真舍不得了啊”
“是舍不得。”李耀祖老实的点头,“我和它们一家的情谊,那是革命同志间的情谊,共患难过,是过命的交情”
潘垚嫌弃: “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直接说,你夜里害怕就行了”
“嘿嘿,不愧是半仙,聪资过人,慧眼如炬。”
李耀祖又开始拍马屁了。
潘垚想了想,也不吃亏。
“既然这样,我不向你讨公鸡了,你就把家里的大白鹅给我吧。可别说没有啊,你刚才在张家都说了,要招待我们吃烧鹅的。”
“那是一定”李耀祖也大方,“我给你拿两只,一只鸭,一只鹅,成不成”
潘垚: “成。”
转过头,李耀祖就对潘三金道。
“三金哥,一会儿就得麻烦你拎回去了。”
说完,他脑袋灵光一闪,撅着嘴就哼起了小曲。
老帽儿家不是发财了嘛,张建飞是个赶时髦的,家里添了电视机,还添了大块头的录音机,最近啊,录音机天天唱着歌,说是港台那边传来的好音乐。
其中有一首歌的旋律朗朗上口,他听着听着,就会哼了。
“风吹着杨柳嘛,刷啦啦啦啦啦谁家的媳妇,她走的忙又忙呀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个胖娃娃呀。”1
潘垚
这耀祖叔胆儿肥了,这唱的是回娘家调戏她爸呢,就欺负她爸没听过这歌儿是吧
潘垚跳下大石头,搓搓手中的打鬼棒,抬起就朝李耀祖抽去。
“错了,错了,仙儿,我错了。”李耀祖讨饶。
两人闹了一会儿。
也是这两人离老帽儿和坟墓有一段距离,不然可不敢这样闹。
不过,李耀祖这样一闹,潘垚低落的心气一下就消弭了。
李耀祖: “唉,建飞这么一进公安,我心里也跟着空荡荡的,就像鸡毛在天上飘,晃啊晃的,半天不落地,不踏实”
潘垚收了打鬼棒,好奇这没见过面的张建飞,“叔,你和他很要好吗”
“哪呢。”李耀祖蹲了下来,扒拉着地上的草,“我们年纪差不多,家住的又近,打小别人就老爱拿我们两个比,比来比去,就比出疙瘩了。”
“他觉得我话多又嘴甜,是个来事精,我嘛,也烦他话少闷葫芦,就跟憋着坏水一样。”
李耀祖摆了摆手,“不对付不对付,我们不对付。”
末了,他嘿嘿一笑。“不过,还是我更胜一筹,大概是我品性好,他没发财之前,村里的人都更喜欢我。”
潘垚翻了个大白眼,不客气的戳破实情。
“得,你们就是半斤对八两,你半夜去了我们村,还想偷偷摸小兰香的坟,行的就是偷鸡摸狗的事,要不是有这棒子,你也讨不到好。”
说完,潘垚将打鬼棒往李耀祖面前一杵。
李耀祖缩了缩脖子。
这半仙就是半仙,小小年纪就气势不凡。
“嗐,提这干嘛,那不是一时昏头了嘛,改了,我都改了,真的”
李耀祖就差赌咒发誓了。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这举头三尺有神明,以后啊,我一定会走正道。”
“不瞒你说,我昨儿还想着,哄着建飞带带我发财,我知道他是赌,可我心里没有介意,不是叔根子坏,咱们村子里的老少爷们,逢年过节的,谁还不会摸上两把牌”
觑了一眼老帽儿,他还坐在老太太的墓碑旁。
李耀祖心有余悸了。
“现在啊,就算是八抬大轿抬我去赌,我都不去了,吓人,真吓人。”
“你知道就好。”潘垚收了打鬼棒。
赌红眼的人,那是爹妈姐妹都能卖,更何况是一个奶奶的遗骨。
张建飞做出这事,乍一听荒唐可怕,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他就是赌红了眼,财迷了心窍。
李耀祖感慨一番,最后道。
“口袋里缺票子啊,我得想想别的发财路子,就是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兜里没钱,寸步难行,他苦恼得直拔草。
“现在大锅饭也没了,大家伙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凭本事发财。”
想发财又不丢脸,人人都想发财,路子走对了就成。
潘垚想了想,支招道,“要不,叔你去养鸡”
“你瞧,你对它们贴心,也不嫌弃它们味道大,嘴里又老是念叨着它们,又是鸡,又是鸡毛的,肯定能把它们养好。”
“到时,你先养上一些,母鸡下蛋孵小鸡了,你就子子孙孙无穷尽了。”
李耀祖: 这话说的,哪里是他的子子孙孙。
潘垚越说越兴奋,难怪有的人爱画大饼,是挺爽的。
“等做大做强了,你那就成了养鸡场,天天有母鸡给你下蛋,哪里还用愁发财的事啊。”
“再说了,鸡肉多好吃啊,小鸡炖蘑菇,贼香”
想了想,潘垚加大砝码。
“最重要的是,鸡冠血还能辟邪。”
显然,最后一句话挠到李耀祖的痒痒,他只要一想到,昨夜被公鸡一家围绕,心里那宁静的感觉,顿时就心动了。
也许,这就叫做踏实吧
不过
李耀祖还是有点犹豫,“能成吗叔还听过一句话,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要是亏大了怎么办”
潘垚托着下巴“也是,发财都是有风险的。”
“哎,这都是你的事啦,你自己也要好好想想,别什么事都问我,我还小呢。”
李耀祖“成吧。”
过了片刻,李耀祖好像想起了什么,连忙起身,丢了手中的草根。
“对了,半仙,我家祖坟也在这附近,你给我瞧瞧吧。”
“我刚才听你和大仙说了,看明堂的风水,能看出子孙发不发财,你给我看看。”
他握了握拳头,“要是有财,叔就干要是没财,那叔就不瞎折腾了”
潘垚
还能这样
那不是将下半辈子都压在她身上了
不行不行,这样太沉了。
潘垚不敢担这个责任,连忙推拒。
“不成不成,我这才刚学点了皮毛,就半桶水的功夫,摇一摇,还会哐当哐当响呢。”
“您就是太谦虚了”李耀祖去拉潘垚,“昨天那符,您也这么说。”
“结果呢要不是有您的那张符,我昨儿就得栽在老帽儿家的院子口了,不说别的,我这命都是您救的。”
为了请动潘垚,李耀祖对着潘垚这个小姑娘,您字都出来了。
他拉着潘垚来到了另一处坟地。
确实不远,就往上走了一段山路,在李家的坟地往下方看,老帽儿家的坟地就在右下方。
潘垚都不禁感叹张李两家的亲近。
身前做邻居,死后也做邻居。
清明过去三个多月了,山里水润土丰,李家这一处坟头的草已经重新长了起来,潘垚眺望远方,比照着手札中的记载。
李耀祖紧张,“怎么样不是簸箕吧。”
明堂如簸箕,子孙穷到底。
显然,李耀祖偷师了。
于大仙和潘垚教学时,两人之间说的话,他也听到了。
还不待潘垚说话,跟着爬上来的于大仙正好听到李耀祖的这句话。
当下就举起手中的桃木剑,不客气的朝李耀祖拍去,气恼不已。
“怎么会是簸箕,瞧不起谁呢。”
潘垚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