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 白鹭湾这一处地颇大……

白鹭湾这一处地颇大, 两边是稻田,时值冬日,田里的地已经荒了, 只剩一节一节的稻茬。

路边这株高大的柿子树, 是这一处唯一鲜活的存在。

北风一阵一阵的吹来,如刀似剑, 这会儿,大家伙儿都在家里烤着火, 或是忙碌着过年的事。

有两三个老太太搭着伴,嘴里说着话, 担着两小桶的糯米从附近经过。

瞧那模样, 她们是要去磨坊, 将糯米磨成米浆, 准备过年的时候做年糕。

潘垚左瞧右瞧,将勤劳的老太太排除,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疯跑而来的白憨儿身上, 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只见白憨儿穿一身不合身的灰色长袄,胸前一团瞧不出是饭还是汤汁浸润出的污渍, 硬邦邦的。

这会儿, 他神情恍惚又痛苦,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因为跑得太急,两只不合脚的鞋都丢了一只,露出里头破了洞的袜子。

天寒地冻,露在外头的脚趾头被冻得发红,上头有生疮流脓的迹象。

白憨儿一路狂奔到柿子树下头, 脚步慢了下来,神情逐渐平静。

他有些发痴的抬头去看那满树的柿子。

柿子树落光了叶子,枝干朝四面八方生长而去,寒风中峥嵘傲雪。而那红色的柿子,它们就像一个个灯笼一样,点缀着这寒冬的单调。

那么美,那么动人。

多瞧几眼,莫名的,他心中还有一股痛楚涌上心头。

白憨儿一屁股坐了下来,背靠着柿子树粗大的主干,脑袋纷纷乱,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潘垚难以置信,指着白憨儿,侧头看肩膀处的小木人。

“他是谢竭忠”

陆雪琼同样是难以相信。

“不是去寻仙问道,拜入有度真人的门下了吗怎会,怎会是现在这样”

“不应该啊,”陆雪琼喃喃。

“他亲口和我说的,他也不想杀我和孩子,只是修行大道,自须断绝情爱,舍下红尘三千。”

“如此,方能心无旁骛,无牵无挂,在长生路上留下脚印,一步一步问鼎的大业。”

陆雪琼看着白憨儿,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他和谢竭忠生了同样的一张脸。

陆雪琼是水鬼,能嗅到人的魂灵,上一辈子,陆雪琼和谢竭忠是夫妻,夫妻一体,陆雪琼又命丧在他手中。

纠纠葛葛,孽缘相缠。

他欠它一份情,一条命,是它的债,是它不甘的恨

才一相见,陆雪琼就认出来了,这白憨儿,他是谢竭忠的转世。

看着柿子树下的白憨儿,陆雪琼想起了上一世。

她大着肚子跪下,抓着他拔剑的手,苦苦哀求,求他饶她和孩子一条生路。

明明,明明前几个月,这人还是她的良人,见她怀孩子辛苦,且怀相不好,心忧心急,夙夜难寐,最后还特意上了山门,求了还在清修中的旧主,谢予安谢仙长。

就短短几个月,怎么人就能变了这么多

心有大业的男人,当真就这般狠心

白鹭湾。

陆雪琼想着自己遇害的那一幕,眼睛都红了。

她看着柿子树下的白憨儿,眼里的恨意汇聚,鬼音幽幽。

“原来,这就是你的寻仙问道。”

“定然是叫那有度真人骗了”潘垚猜着前因后果,瞪着白憨儿,恨铁不成钢了。

真是个傻的,本来小日子过得多好呀,老婆漂亮温柔,孩子可爱,家中有闲钱,富贵又自在,山中还有亦主亦友的仙长做靠山。

那等小日子,是头猪都能将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这小子偏不

还杀妻证道呢

得,忘恩负义,天道不容了吧,把自己折腾成傻子了吧

呸,大傻瓜

突然,潘垚察觉到一股浓郁的鬼炁,心中一凛,暗道不好

只见潘垚肩头的小木人猛地朝柿子树下的白憨儿袭去,在快靠近白憨儿时候,小木人被挣脱,此处凭空出现陆雪琼的身影。

它裹着江水,化蹼的指头生出利爪,朝白憨儿的脖子处抓去。

水鬼的手指冰凉,且发白又发胀,双眼泛红,随着靠近,有江水潮湿阴暗的味道裹上,还有一股泡烂了肉的腥臭味。

滴答滴答

湿漉漉的水和液体落了一地。

这是仇人见面,水鬼愤懑蒙上心窍,眼瞅着陆雪琼就要不管不顾,化作厉鬼也要取白憨儿的性命了。

潘垚手中的打鬼棒一转,正要朝陆雪琼敲去。

这时,她看到水鬼眼角晕出的那滴泪,手一顿,生生转了方向。

打鬼棒飞扬入天,没有落在陆雪琼身上,反而在半空中旋转,挡住了那从柿子树缝隙落下的阳光。

“清心”潘垚想了想,打了道清心诀到陆雪琼身上。

陆雪琼眼

里的红褪去了一些,那被仇恨蒙蔽的心窍,也逐渐的清明起来。

“我”陆雪琼看着自己掐着白憨儿脖子处的手,一时有些语塞,也有些无措。

溺水的人都不好看,皮肤发白发皱,尤其是那等被泡了江水时间长的,成了巨人观的,简直面目全非又恶心。

“多谢仙长仁心。”

注意到自己头上的打鬼棒,见它替自己挡住了天上的那轮日头,陆雪琼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鬼惧阳火,会被天上的日头灼伤。

因为有了这打鬼棒遮住日头,陆雪琼身上那被日华灼伤的地方不多。

潘垚上前两步,弯腰将落在地上的小木人捡了起来。

“前些日子,我用望气术见过你的气息,虽然是人人惧怕的水鬼,你的气息却是干净的。”

“没有沾染鲜血,也没有沾染性命,只等心中怨恨消去,你便能转世投胎,修成良果。”

“我知道你心中的恨。”潘垚将小木人搁在了柿子树旁边的小石头上,回头看着陆雪琼,认真道。

“不论是选择重新开始,还是选择报仇雪恨,只要是你在清明之时做的决定,我都不干涉。”

甲子蜜糖,乙之砒。。霜。

谁也不能替谁做决定。

搁好小木人,潘垚往后退了两步。

陆雪琼愣了愣,目光落在了这一世的谢竭忠身上。

尖利的爪子褪去,巨人观的模样也消了下去,它又重新变回了那婉约又温柔的女子模样。

“为了他,再堕阿鼻地狱不,这不值得。”

陆雪琼看着白憨儿,只觉得心中那道愤懑之炁一点点的散去。

癞皮狗的发,穷苦的脸,不合身又肮脏的衣裳,跑丢了的鞋子

这些,无一处不彰显着,他谢竭忠没有求到仙缘。

舍了妻子孩子,他也没有求到仙缘。

陆雪琼笑得温婉又美丽,浑身好似泛着光。

“知道他过得狼狈,像个没家的野狗,我真是真是太欢喜了。”

噗嗤一声,陆雪琼大声的笑出了声。

“咦”潘垚诧异。

这魂灵

“陆姐姐,你要走了”

“嗯,我要走了,也该走了。”陆雪琼点头。

它仰着头,朝天上的那轮暖阳看去。

以后,它也能堂堂正正的站在太阳底下了,风吹来,会是暖暖的吗

魂灵散发着光,一点点淡去,就像化作点点星光,又似那飞舞的流萤。

白憨儿坐在柿子树下,水鬼掐上脖子的那一刻,他瞧到了那水鬼那巨人观的狰狞模样。

后来,陆雪琼松了手,一点点的褪去了巨人观模样,白憨儿捂着脖子翻白眼,缓过气来,惊惧的往柿子树挪动。

待看清陆雪琼的模样后,他惊惧的眼里又闪过了茫然。

恍惚间,他好像瞧到这面容姣好的妇人跪在地上,不知是汗还是泪,晕湿了她一头的乌发,柔弱又动人。

她一脸的痛苦,哀求自己,“不,别杀我和孩子竭忠,你害了谢仙长,别再一错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