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有请

民国小掌柜 折吱 3536 字 8个月前

唯有一只金丝雀,抖落着一身杏色的翅膀,扯着歌喉,歌唱着春尽夏初时节。

院子里,两名小厮打扫着廊下的蔷薇花,时不时地抬眼,看一眼檐下空了的那一排鸟笼,小声地议论着。

“二爷也太奇怪了。之前视那些个八哥、百灵、柳莺护得跟命根子似的,便是前段时间病中,那般虚弱也不忘问我们,可有记着给那些鸟儿喂食。这几日竟是说送人就送人了。只留了这一只叫声实在算不得出彩的金丝雀。”

“是有点奇怪。爷向来很喜欢那些个鸟啊雀儿的,平日里便是连照顾也都是亲力亲为。”

“是吧你也觉得奇怪是不还有,还有,爷不是一贯不喜吃甜食么怎的今日忽然点了长庆楼的桂花杏仁桃酪、荔枝腰子、甘棠炖百合”

一水儿全是甜的。

听着都要犯牙病。

那瞧着面嫩,年纪稍小一些的小厮歪着脑袋,“许是生病的这段时间,嘴太淡了,想换个口味”

年纪大一点的摇摇头,手里头握着扫把,凑近弟弟福旺,“不好说。哎,弟,你有没有觉着,爷最近像是像变了个人似的”

福旺一张小圆脸上尽是茫然的神色, “啊有吗”

爷不还是那个样子吗

长得跟天上谪仙似的,待他们下人也还是和和气气。

“有你没发觉么爷以前见了人总是笑吟吟的,现在虽说也是笑着吧,可总觉得那笑怎么说呢,透着一点冷”

“可是活太少,太闲了”

一道不怒而威的声音,冷不防自两人身后响起,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都被吓一跳。

春行馆的管事身穿一身黑水色长衫,从天井那头穿过来,肃着一张脸,“要是嫌活太少,太闲,等打扫完庭院,就去把大厅、走廊、亭子里的垂帘都给换上竹帘,椅子上的垫子铺上竹垫,二爷的书房、茶室也都给置换上夏天的消暑的物件。”

“是,是,小的打扫完就去。”

大的低着脑袋,连连称是,小的那个则是吓得压根没敢出声。

陶管事可比二爷吓人多了

二爷鲜少会板着脸训人,更从不对下人发火

“咳咳”

婉转的鸟鸣声中,响起一阵咳嗽声。

管事听见咳嗽声,微变了脸色,疾步过了天井,往东厢房方向去。

陶管事上了楼。

房门没关,管事的进了门,转过房间的花厅,没在榻上见着人,眼神稍微一转,便瞧见了那抹立在窗户的修长身影。

随手拿了床上的一件薄衫走过去,“少爷,您风寒才刚见好,不宜见风。我还是替您把窗户给关上吧”

轻轻地将薄衫披在主子谢放削薄的肩上,伸长了手臂打算关窗。

这天气虽说是渐渐地热了,可穿堂风还是挺厉害,吹身上怪凉的。

寻常人吃得消,可少爷不同。

少爷前阵子病了大半个月,便是下床的力气都没有。近日才稍微见好,能下穿稍微走个几步,也能渐渐吃得进去东西,可得仔细些身子。

“陶叔,别关。”

一直站在窗边,望着笼子里活泼蹦跳,却怎么也跳不出那一方小小笼子的金丝雀的谢二,收回了视线,他转过脸来,对管家温和地笑道“只是忽然咳了一下,不关风的事。陶叔你也未免太过紧张。”

这是一张极为俊逸的脸,俊眉朗目,鼻梁挺括。

说话的声音清清朗朗,如风吹过林梢,真叫一个清风霁月,出尘无二。

唯独,太过削瘦了一些。

立在窗边,似是一根林间竹子,风一吹便能将他给吹折了。

可陶管事知道,这些不过是表象。

少爷在关外出身,关外长大,骑马射猎,不在话下。枪法也很有准头,还曾领着家里的护卫队,击退过土匪,护老爷以及众家眷全身而退。

是近年来才渐渐荒废了武艺。

想到少爷自关外而归,便一心一意为谢家尽心竭力,对老爷更是敬重有加,结果却落了个惨遭弟兄排挤,父亲猜忌,“发配”来这偏远符城,陶管事心中自是难平。

将薄衫在谢放肩上轻压了压,管事压低了音量,“总之,您千万保重些身体,可不能叫那些个小人称心如”

谢放最不喜身边的人话人长短,尤其是北城谢家府中之事。

是半个不好的字都不许人提。

管事的话说到一半,自知失言,歉然地道“抱歉,少爷,是老身年事渐高,愈

发啰嗦了。”

谢放眼露恍惚之色。

上一世,陶叔也曾这般“啰嗦”过。

那时,他因终日赴会饮宴,或梨园听曲,或于家中呼朋唤友,消耗太多精神气,一日因从一位友人家中归来,时逢大雨大病了一场。

病好了之后,站窗旁听着鸟声解闷,陶叔也说过这句话。

只是那时,他确是嫌陶叔“啰嗦”,加之不喜陶叔总是有意无意说父亲同几位弟兄的不是,对这位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的老人渐渐萌生了不满之心。

后来一系列的事件证明,他那几个兄弟确乎是豺狼,他父亲更是豺狼之首。

是他枉做了一回傻子。

今世是断不然那般蠢了。

是的。

谢放已是“死”过一回。

他殁于庆和十年。

许是他在阿笙的墓碑前发的心愿起了作用。

他在阿笙墓碑前,以血起愿,倘使有来世,他定然护阿笙一世无忧。

老天开眼,竟真的让他有了重活一世的机会。

重生回到他跟阿笙初相识的这一年

天知道,这半个月,他灌下去多少药汤,才终于使得这副被他折腾得太狠的身体,终于能下床走路,乃至现在,渐渐地回复了气色。

认错没能得到回应,陶管事已是习以为常,少爷没有生气,已经是很给他这个老奴面子了。

陶管事出声道“少爷,我扶您去榻上休息会儿吧”

“陶叔。”

陶管事心里头直犯嘀咕,心说少爷该不会刚才没出声敲打他,这会儿缓过神来了,要说他个几句了

以少爷对北城谢家那股子护着的劲,不是没有可能。

陶管事的一双忽然被握住。

陶管事眼露错愕神色,谢放拍了拍这位因他而辛劳了半生,手背肌肤都粗粝褶皱的长辈的手,“您放心,我会保重我自己的身体的。”

唇角弯出一抹浅浅的笑痕“我还要给阿贵娶妻,看着阿贵的孩子,您的第一个长孙出生,再给阿贵的孩子做媒呢。”

阿贵是陶管事的大儿子,现在北城谢家主家当差。

阿贵武艺高,胆子也大,为人忠厚,是看家护院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