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厨房做给六哥的羊肉酱和豆豉真好吃,您差人将东西送去天庆观了吗若是没有,我想拿了压岁钱给六哥买点糖霜玉蜂儿。”
“六哥最爱吃糖霜玉蜂儿了,他一个人在天庆观,太可怜了。”
“不过您得再我给六哥的信上再添上一句,要他吃完糖记得刷牙,不然牙齿会坏掉的。”
程氏笑着答应下来。
因炙羊肉一事,苏辙认真打量一二,这才察觉苏家的银钱是越来越紧张。
程氏原先每年都会给自己做上两件新衣裳,毕竟她管着家,人情往来都是要她出面的。
但今年春日夏日,她却是一件新衣裳都没做。
去年时候,他两三个月就能吃上一次羊肉,可今年却是大半年才吃上一次羊肉,还是沾了苏轼的光
一想到这里,苏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他看着程氏,认真道“娘,我有悄悄话要和您说。”
程氏哑然,叫常嬷嬷等人下去后这才道“八郎有什么话要与我
说”
苏辙正色道“娘,方才您与乳娘说的话,我都听到啦”
与后世所有家长一样,程氏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这些琐事你不必操心,只需要好好念书就行了。”
这等话,苏辙难以苟同。
他握着程氏的手,认真道“娘,您这话说的不对,我是家中的一份子,家中日子过的艰难,我哪里能安心念书”
“娘,从前六哥教过我,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变卖嫁妆并非长久之计,这嫁妆总有卖完的一日,到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
“二伯如今虽升官了,但他初到阆州,花银子的地方多的很,每年手中余钱也没多少,送回家的银子也不会太多。”
“马上大哥,二哥他们
要参加科举了,六哥进了天庆观念书,五姐姐与八姐姐也越来越大咱们节流的同时,为何不想着开源”
程氏知道这孩子向来鬼主意多,只笑道“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却谈何简单”
虽说宋朝民风开放,做生意的小娘子不计其数,但像苏家这等大家族却鲜有女子做生意的。
再说了,做生意需要本钱,更是有风险,以苏家如今境况,若是亏损,无异于雪上加霜。
苏辙提醒程氏道“不是有二舅母送给我的那个金钳镯吗”
“您将镯子拿去当了,当本钱”
程氏觉得他童言童语很有意思,笑着问道“好,这下本钱有了,可做什么生意了”
苏辙缓缓道“您绣工极好,画的花样子也好看,为什么不开一间纱縠行”
程氏嘴角的笑容顿时滞住了。
程家当年就是以丝绸,纱布制品发家,如今更是眉州乃至四川赫赫有名的丝织品大户。
遥想当年程老太爷在世时,最疼爱的就是幺女程氏,时常将她驮在肩上去纱縠行转悠,耳濡目染之下,纱縠行种种,程氏比两位兄长更为清楚。
苏辙看向程氏,道“娘,我知道您在想些什么,您肯定在想若是咱们苏家开了纱縠行,肯定会影响程家纱縠行的生意。”
“可咱们一没偷二没抢,光明正大做生意,又有什么关系”
“大家都是长了眼睛的,哪家的布好自然去哪家买。”
程氏面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只轻声道“咱们八郎真是聪明。”
“不过赁铺子做生意一事非同小可,得从长计议。”
等着陪儿子说了会话,她这才回去。
一路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苏辙方才的话,若真的开纱縠行,她觉得是稳赚不赔之事。
只是,这纱縠行一开,以后与程家是再无重修旧好的可能。
程氏心里乱极了。
就算两个哥哥对她不好,但程家还是有她的母亲在的,程老太君对她远比不上程浚与程濬,但到底也是她的亲娘
程氏是满腹心思回去。
她刚回去就见到苏洵坐在桌边等着她,只不解道“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书房看书吗怎么回来了”
苏洵指了指桌上一筷子都未动的炙羊肉,含笑道“我自然是有要紧事才回来的。”
他与程氏夫妻十几年,对程氏的性子清楚的很,想必程氏是舍不得吃羊肉。
既是如此,他又怎会吃独食
苏洵见程氏愣神,忙招呼她道“这羊肉还热着,快坐下来吃吧”
程氏这才坐了下来。
方才她已在苏辙房里吃了个半饱,如今心里有事惦记,哪里吃得下去
她便观察起苏洵来。
苏洵说的是将炙羊肉端回来与她一起吃,可苏洵的筷子根本不往羊肉夹,时不时将羊肉夹到她碗里,嘴里更是说她这些日
子辛苦了,多吃些
程氏心里软成一片。
她不由又想到方才的苏辙,这孩子哪里是病了没胃口分明是知道她不舍得浪费羊肉,定会将一碟子羊肉吃的干干净净。
一边是替她着想的夫君和孩子,一边是无情无义,将她视为洪水猛兽的娘家人,程氏是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第二天早上,程氏起床后难得没有来看苏辙。
来的是常嬷嬷,常嬷嬷一开口就道“夫人说了,这几日要忙赁铺子的事儿,怕是没时间过来看你,你要乖乖的才是。”
“等着铺子生意好了,定要咱们八少爷顿顿吃羊肉”
苏辙眼里是亮晶晶的,连声道好。
程氏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就当了金钳镯,赁了铺子,更在牙行找了待诏、手货打算将铺子装潢一二。
当程氏忙完这些事时,苏辙的病还没有好全了。
她得空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苏辙,更是与苏辙道“咱们八郎聪明,那日我听了你的话是醍醐灌顶,这纱縠行装潢后散散味儿,大概秋日,最迟冬天就能开门了。”
“这主意是你出的,等着纱縠行赚钱了,我给你封了大封红”
苏辙瞧着她不出几
日又瘦了些,更将这些事料理的井井有条,由衷道“娘,您可真厉害”
一旁的常嬷嬷却是心疼道“夫人不是厉害,是想着赶在八少爷病好之前将这些事情办妥。”
“夫人常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做学问也是如此,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怎会学有所成”
“夫人想着八少爷你生病已耽搁这些日子,等着你痊愈后就能开始给你启蒙了”
苏辙偷懒的想法再次落空。
他并非情绪外放之人,如今却忍不住握住程氏的手,正色道“娘,等着我长大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还有八姐姐和六哥,他们也会好好孝顺您的。”
“要是他们不孝顺您,以后我就再不和他们来往了”
程氏虽累,但如今听闻苏辙这番话,只觉得什么都值了。
她觉得儿子对自己这样孝顺,定要好生教养他才是,一开口就是道“我看你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明日就继续给你启蒙吧。”
苏辙
他忍不住道“娘,大夫说了,我年纪太小,得多休养几日”
他看着程氏严肃的面容,微微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就道“好吧,明日我们就继续启蒙吧”
所以到了晚上,他就早早歇下,毕竟明日开始又是一场持久硬仗。
七月的天儿,暑热依旧。
苏辙房里无冰可用,便将房门与窗户都打开,这样有穿堂风吹进来,也能凉快些。
他正睡得香甜,隐隐约约觉得床头似有人在哭。
他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他觉得自己定是在做梦。
也就苏轼喜欢做这等事,如今苏轼远在天庆观念书,怎会有人闹自己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定是太过思念苏轼的缘故。
还真别说,虽说他觉得苏轼在家时挺烦的,但这人真去了天庆观念书,他又觉得挺想念这个便宜哥哥的
谁知苏辙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时,只听见耳畔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八郎”
“八郎”
“你怎么又睡着了”
随着话音落下,他甚至能感受到有人拿胖乎乎的手指在戳自己脸。
苏辙忍不住睁开眼,果然再次见到苏轼
他下意识叫出声来“呀”
“闹鬼了”
苏轼吓得连忙伸手将他的嘴捂住,低声道“八郎,别叫,是我”
“我是你六哥”
这小手依旧是胖乎乎,软绵绵,因天气太热,还带着几分潮气。
苏辙下意识道“六哥,真的是你”
待他瞧见苏轼重重点头后,皱眉道“不过六哥,你怎么回来了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天庆观念书吗”
天庆观规矩森严,每月只能休息一次,一次休息两日,如今才七月下旬,距离月底还有五六天。
苏轼是欲言又止。
苏辙忍不住低声道“六哥,你不是逃学偷偷跑回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