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双能站住才有鬼。
他拉着仙君的手,用比刚才还要快的速度埋头朝前走着,直到那叫他叫不停的少年皱着眉头,身形一晃,将他前行之路堵住,岑双才叹出口气,停下脚步。
他叹这口气倒不为其他,而是觉得自己方才当真是糊涂了。
明明离开或者藏匿的法子那么多,就算不想让仙君看出端倪继而误会些什么,也未必没有其他方法,怎么就选了“以袖掩面”这种掩耳盗铃的蠢办法
虽说在当时那种情境下,只要那四人一直两两交流着,岑双大概率是能溜走的,毕竟他们身边的仙侍也不会过多关注两个前来报名仙道大会的普通仙人,可偏偏容小王爷这双眼睛,该利索的时候不中用,不该中用的时候又比什么都利索。
但现在再想这些未免太晚,岑双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笑眯眯地抬起脸,好似才看见容仪一样,讶异道“呀,原来是小王爷,失敬失敬,能在这里看到您,真是二生有幸,只可惜我有要事在身,就不与您叙旧了,望您见谅。”
说罢,抬腿便要离开,只可惜他一条腿还没彻底迈开,便教那少年伸手拦住了。
岑双垂眸,目光在那只手上短暂停留片刻,复将脸抬起,微微笑了一下,似是不解,道“容小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容仪哼笑一声,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鬼鬼祟祟,躲躲藏藏,见到孤跟见了鬼一样,叫你半天都没反应,该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能心虚成这样”
岑双呵呵笑道“哪有的事。”
容仪双手抱臂,探究的视线落在岑双身上,若有所思地道“倒是稀奇,往日你与孤说话,哪次不是牙尖嘴利的,今日怎么”
话至此处,他好似想起什么般,往岑双身后的灵宣殿看了眼,眉毛随之一挑,头也微微昂起,面上的梨涡都露了出来,话却是不饶人的“原来是这样,你果然还是怕孤将你的忘忧城给砸了,所以昨日孤一说完,你便马不停蹄地赶来报名了”
岑双唇角扯了扯,一脸“对对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道“王爷高见。”
但被肯定了的容小王爷并无一点开怀之感,反而有种被敷衍的气闷,于这气闷之中,还夹杂着一些微妙的念头,那念头让他想要狠狠揍眼前之人一顿,可似乎又不止是揍对方那么简单。
少年深感憋屈,还不知道自己在憋屈什么,最后用眼刀子刀了岑双半响,视线一转,落到那两人交握的手上,他才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容仪冷冷一哼,用一种极其嫌弃的口吻道“你们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嫌丢人。”
得亏容小王爷“提醒”了这一嘴,岑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仍未松开仙君的手,在发现这一点后,按理说,他应该立即将手松开,顺带为这略显唐突的举动致以歉意才对,可他看着容小王爷嫌恶的态度,又听对方这么一说,他那本就算不得多好的心情,恶化得更厉害了。
岑双重复道“拉拉扯扯”
dquo”
这句话说完后,容仪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手也无意识地紧握成拳。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那一席话哪里有问题,他不快极了,尤其是看着交握在一起的那两只手,即使发泄一样说出那样的话,他心中的火焰也不曾熄灭,且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但他心底某一处却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不,不对,你不该这样说的,这不是你的本意,你要说的不是这句话。
可在尊贵的容小王爷的字典里,何曾有过“不该”二字,这世上,除了他兄姐外,没有任何人能要求他谨言慎行,也没谁配得上他纡尊降贵,所以他习惯性无视那些微不足道的情绪,执着寻找自己不快的原因,阴鸷的目光将两人来回打量,最后落到清音身上,渐渐和缓下来。
他觉得,他找到那把在心底燃烧的暗火源头了。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当初的确想要得到这个叫赫连清音的仙君,若是那种“想要”的情绪能称之为喜欢的话,对方便是他喜欢的第一个男人,就算他现在不怎么想要将月亮摘下来了,但也不代表他能忍受一个仙不仙,妖不妖的怪物玷污他心中的明月,所以他这般愤怒,不过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定是如此。
岑双自是不知容小王爷在暗自纠结些什么,也不知人纠结了半响得出了怎样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论,他只是看着对方变来变去的脸色,唇角勾了勾,扯出了一个仅止于皮肉的笑。
他笑时,容仪便皱着眉重新看向他,但岑双浑不在意,笑过之后,迎着容仪的目光,他不止没将清音松开,反倒还做出了一个更过分,更能让容仪心态爆炸的举动。
于那一青一白紧挨在一处的一双袖子下,岑双的指尖挨挨蹭蹭地往清音掌心探着,感觉对方没有拒绝的意思,甚至还配合地张开手反握住他,岑双便顿了顿,抬头看了清音一眼,见他脸上无半点异样,只是不知视线落在何处。
被握紧的手挣了挣,岑双与之十指相扣。
察觉到清音猛然
僵住的身体,岑双拇指一松,陷入两人掌心,轻轻蹭了他一下,等人稍稍放松一些,才重新将手指扣好,当着容小王爷的面抬起手,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来回晃荡,嘴角的笑要多招摇有多招摇,慢悠悠道“小王爷仔细看看,这才叫拉拉扯扯。”
容仪被他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气得够呛,硬邦邦地道“松开。”
岑双就不。
他还笑呵呵地继续用言语刺激对方“但要说到和旁人拉扯,在下哪及得上小王爷分毫,王爷天上人间知己无数,留的情比天冥海的海水还多,更不止一次教人撞见过,也没见下次有所收
敛,既如此,你又何必来堵我,还是说
“容仪,你到底是看不惯两个男人拉扯不清,还是在嫉妒被拉的那个人不是你啊”
老实说,岑双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对于容仪会被他怼得恼羞成怒这件事,是早有预料的,毕竟这位小王爷素来如此,既打不过他,又说不过他,却总喜欢来他跟前蹦跶,随便说他几句,就会暴跳如雷。
可他到底还是高估了容小王爷的度量,也低估了他的胆量,所以即使他有所预料,也没想到对方会在他说完那一席话后被气到不管不顾,也不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便将他的幻影剑掏了出来,剑未出鞘,便急着朝岑双砸了下去
铛
“住手”
就在容仪劈过来的同一时间,清音立即将岑双拉到了身后,另一只手当空一挥,便有一把银剑飞了出来,将容仪的剑挡了下来。
也是这个时间,一个难掩怒火的声音由远及近,白云散去,声音的主人自云上飘落,眨眼落至岑双身边。
他大抵很着急,所以也顾不上岑双心中如何想他,一把便将岑双拉了过去,握着岑双的肩上下打量,问他“小双,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可有哪里不舒服”
那边两人见他一来就将岑双扯走了,不由齐齐顿住,先后将剑收了回去,视线整齐划一地落到那双握着岑双肩角的手上。
岑双将凤泱的手拉了下来,只觉得万分头痛。当然他这头痛并不是被容仪的剑气劈的,而是觉得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当真是个错误决定,若他早知今日不宜出行,会接连遇到这些人,他要么昨日赶着将名报了,要么就明日踩着点过来了。
大意了。
没有得到岑双的回应,凤泱显然更担心了,作势便要将岑双打包到灵仁殿,好悬被岑双按住,语重心长道“殿下不必忧心,下仙生命力之顽强,堪比打不死的小强,没这么容易受伤的。”
凤泱因他的话语蹙了蹙眉,之后见他的确没有大碍,才将那口气吐了出来,道“没事就好。”
至此,他才将目光移开,先是对朝他拱手的清音点了点头,随后看向容仪,脸上没有一点客套的意思,冷声质问道“容仪小王爷是将云上天宫当做梅雪宫了么,竟在此处针对起了我天宫的仙官”
顿了下,视线一转,往一边走来的那人看去,淡声道“容悉帝君,不知你对令弟屡次二番挑衅天宫的行为,有何解释”
容悉帝君徐徐一笑,并未急着答复凤泱,而是对容仪道“你退下。”
容仪咬了咬唇,似乎很不甘愿,可又不敢违抗他兄长的话,所以最后瞪了岑双一眼,便憋屈地退到一旁去了。
那厢容悉帝君与凤泱太子言语交锋之际,容仪的身边暗搓搓挤过来了一个金灿灿的人影,那人影用贱兮兮的口气,嘲讽道“哎哟哟,我说怎么隔老远就嗅到一股子酸味,亏本世子找了半响醋坛子,没想到那酸味,是从容小王爷身上散发出来的啊”
容仪一看见他
,便气不打一处来,又听他这么嘲笑自己,一身油光水滑的狐狸毛都要炸开了,正欲发难,却被容悉帝君抽空看了一眼,只那一眼,便将他所有话语堵了回去。
金梧将一切看在眼中,那叫一个洋洋得意,正要趁热打铁,再接再厉,力争将疯狐狸气死之际,他也被人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