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散灵殿主将告发岑双窃宝的仙人传唤进殿,岑双扭头一看,竟是一个熟面孔,乃昔日同住小院的五位仙君之一,如今应该在灵仁殿任职,但不是很受器重,至少岑双在灵仁殿四大主殿攀交情的这些年,几乎没见过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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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昔日同院之人目不斜视地走入大殿,初时神色淡淡,对岑双视而不见,待行礼完毕,脸上才流露出明显的愤慨之色,拱手便向散灵殿主讨一个公道。
他道出昔年与岑双同住之时,岑双曾多次给他下咒,让他噩梦连连,被梦魇控制着多次自损,险些毁了千年道行
他说,若非之后机缘巧合去灵仁殿办事,被殿中心善的仙官看出端倪,为他解了咒术,他此生,恐怕都要在梦里浮沉,不得解脱了
栾语上仙听罢,问他“你既早已破了他的魇术,看出他心怀不轨,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告发他,偏要等到此时”
那仙官闭了闭眼,忽而撩开下摆,竟是跪了下去,开口时,声音发颤,道“我等小仙,自知殿主公正廉洁,大公无私,殿主治下,亦是清正廉明,可这位岑双仙君,到底得太子殿下的青眼,谁会不高看他几眼与他相关的事,哪位仙官不得考量一二
“于是下仙便想着,罢了,总归咒术已解,大家都是千辛万苦飞升上来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为此事害了他的前程,可是”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可是下仙近日得知,原来他不止给下仙下过咒,昔日与下仙同住的几位仙君,都曾遭逢他之毒手又在近日,整个灵仁殿都因他受罚如此心狠手辣,又频频触犯天条之人,下仙怎还能放任他逍遥法外
“只是下仙人微言轻,即使加上几位仙君,捅破了天,也没机会面见殿主,因此,在告发他窃取天后娘娘宝物之时,才不曾提下仙及友人这些年的遭遇,唯恐消息走露,叫他警觉,被他销毁线索,下仙实不敢赌,才于现下当着殿主的面,将他这些年犯下的恶行尽数言明”
栾语上仙道“你所说的这些,可有证据说他盗窃天后宝物,证据又在何处”
那仙官拱手道“下仙方才说的那些人,俱能为下仙的话作证,而岑双仙君窃宝一事,亦是下仙昔日同院告知,他们同住一院,岑双如何能瞒只要细心观察,便能看出宝物来处殿主若是不信,现下便可派人前往林中小院搜查,自能搜出宝物,至于宝物真假,只需将其呈给天后娘娘一看,不就真相大白了”
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自然知道岑双将画像藏在哪里,不消片刻,就有仙官将画卷呈于栾语上仙案前,栾语上仙看了片刻,先是吩咐人去传殿中仙官口中的灵仁殿仙官,以及与岑双同院过的一仙官三仙君,之后又命散灵殿的仙官捧着画像去见天后。
天后娘娘过来时,散灵殿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仙人,见了天后鸾架,纷纷拱手见礼,等天后入了散灵殿,仙人们擦了擦额角冷汗,再不敢多看一眼,转身
快步离开了。
大殿之中已经站了好些个仙人,除了两边立着两排执笔的散灵殿仙官外,余下的仙人均与岑双
泾渭分明,一群人站在这边,岑双一人站在另一边,而此时,似乎正处于岑双为自己辩解的环节,是以天后尚未踏入大殿,便能听到对方振振有词的声音。
岑双扫了那边或愤恨或委屈的仙人一眼,转头对着栾语上仙道“是他们先骂我,我才还的手,画也不是我偷的,是我一个朋友从妖市拿给我的。”
胡说八道”对面的仙君立即打断岑双的话,连声道,“骂你谁骂了你我们何等敬重太子殿下,连带着也让你三分,日常一句重话都不曾与你说过,倒是你,看不上我等也罢,竟还动辄辱骂,说我们这样的,是、是奴才,走狗”
“就是,前几日他就是如此说的”另一位仙君道,“还有那画,他说得便更不对了,娘娘的画,如何能落到妖市去分明是他偷画却不认那日,是我亲眼所见,公主殿下将他抓了个现行,问他要画,他不止不还,还胆大包天与公主动起手来”
岑双偏头朝他们看去,眼中凶光毕露,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原来是你们啊。”
立在两边的执笔仙官见此目光,警惕地移动了笔锋对准的方向。
大抵因为这些仙官的存在,所以与岑双对峙的众仙官并不畏惧,高声反问“我们怎么了”
岑双没有细说,朝着他们迈近一步,在一众目光中逼问道“你们确定没有在后面诅咒我,辱骂我,诋毁一众仙君”
被他逼问的仙君道“何时有过”
岑双又迈了一步,道“那你们敢对着天命起誓,说自己从没说过类似的话,做过类似的事,若是说过却不承认,就请天命降下火劫,如何”
只要他们敢对着天命起势,就算天命没注意到这里,没有降下惩罚,岑双也有办法让他们尝一尝涅槃之火与魔渊暗火叠加起来的滋味。
不知这些仙君终是心虚了,还是冥冥之中预感到了什么,竟没有一个敢发毒誓,只拿瞪视的目光看着岑双,最后更是道“你自己行为不端,还不让人说了”
且不说岑双的行为是否不端,只他们这一句,便是变相认下他们的确有在岑双身后议论侮辱于他,想来殿中的仙官们,殿上的散灵殿主都能听懂,想到此节,岑双满意地将头转回来,去看栾语上仙的反应。
他倒是没有预料到,栾语上仙会皱着眉头,突然站起来,遥遥朝这边拱了下手。
与此同时,一道冷冰冰的斥责响在身后“就因为他们说了你几句,你就要害得他们身死道消不可你乃一介仙人,怎会如此恶毒”
栾语上仙已经走了下来,满场仙人恭敬俯身唤了声“天后娘娘”。
天后行至大殿正前,转身将在场仙人一一看遍,视线落到岑双身上时,顿了顿,厌恶地移开,对栾语道“那画像正是我丢失的那幅,眼下我来这里,就是想看看散灵殿主打算如何处置窃画之人。”
栾语身形一顿,眸中透露出些许疑惑,很快压了下去,拱手正欲说些什么,却被下方立着的黑衣少年抢了先“我没有偷你的画,也没有要他们身死道消,我只是轻微教训了他们一下,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他们口中,差点害死他们的东西了。”
天后似乎笑了笑,透着一目了然的嘲讽,淡淡道“你的意思,今日这么多仙人在此数落你的罪状,是为了冤枉你”
岑双道“是。”
天后道“那你盗窃本宫画像,与娆儿在云海争执,也是旁人冤枉了你”
岑双道“我没有偷你的画像。”
天后嗤笑道“你能违反天规一次,自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据我所知,在灵仁殿偷东西,可不比来青凰宫偷画简单还是你想说,你私炼去疾丸一事,是本宫冤枉你了”
哗然炸开的碎语声中,岑双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待看清她眼中的不屑一顾,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僵硬道“拿你画像的人当真不是我,而是凤娆公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如何辗转到了妖市,但是我”
“放肆”天后怒斥于他,“什么脏水都要往公主身上泼,你当真无可救药”
天后娘娘自是不信他的,但栾语上仙在一边思考了片刻,到底硬着头皮拱手进谏,说此事既然牵扯到了公主殿下,无论是真是假,最好还是请公主过来询问一番,如此也能还公主殿下一个清白。
事关公主,天后到底是让步了,着人将凤娆公主叫过来后,任由栾语复述了一遍岑双的话,最后直直盯着凤娆的眼睛,问她“公主殿下,娘娘画像遗失一事,是否当真与您无关殿下,我希望您能将前因后果想清楚了再回答,因为,若只是偷拿画像,最终如何责罚全看娘娘的意思,但若是恶意栽赃他人,按天规,是要受雷罚之刑的。”
彼时大殿安静异常,数十双眼睛时不时往凤娆所在的方向瞟去,岑双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锁定着凤娆,以至于后者的眸光一落再落,抿了下唇,朝天后走近了些,低声道“母后,我没有拿你的画像。”
“你撒谎”岑双往前走了两步,道,“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说娘娘的画像是你弄丢的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让你这么冤枉我”
“我没有冤枉你”凤娆又往天后那边靠近了些,急声道,“我又没说是你偷的,我只是说这件事和我没关系”
“你”
“够了。”天后出声打断他们的争执,将凤娆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侧头看向栾语,吩咐道,“既然公主说此事和她无关,那便是无关,散灵殿主,该是你秉公执法的时候了。”
栾语似乎还有些不确定的地方,是以她迟疑出声“可是”
“对了,”天后继续道,“方才散灵殿主是不是说,若是有人栽赃陷害他人,按天规要受雷罚之刑,对么”
栾语一时没有跟上天后的思维,但是对方的问题确实没有错处,于是点头道“是这样。”
“那好,天后忽然指向岑双,道,“此前人证物证俱在,案件已然大白的情况下,此人仍坚持构陷公主,实在可恶,对于此等恶人,便该降下九九八十一道雷刑狠狠惩处,散灵殿主,即刻准备执行罢。”
此言一出,不止殿下众仙炸开了锅,天后身侧的凤娆也白了脸,栾语更是大惊,连忙拱手规劝,道“不可啊娘娘岑双仙君固然有错,可罪不至死,八十一道雷罚下去,就是上仙都要重伤,他飞升尚不足百年,稍有差池,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还请娘娘三思”
可天后的决定,哪里是旁人劝一劝就能收回的,整个天宫,能拦着天后的唯有天帝陛下,也就是说,除非天帝下旨撤了岑双的雷罚,否则岑双怎么都要入一次散灵塔。
但九极云霄殿那边,始终没有一点消息传来。发生了如此大的事,牵扯到了天后与公主,天帝绝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没有阻拦,便意味着他默认了天后的决定。
而在天后做下这个决定后,岑双忽地安静下来了,他不再为自己辩解,也不再与凤娆争吵,更没有求着天后收回决定知道天后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对八十一道雷罚的无知。
虽然栾语上仙将这雷罚说得很可怕的样子,但岑双并没怎么将之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魔渊的暗火烧了他几天都没烧死他,这些年他持之以恒跑到天后面前碍对方的眼,所受的那些惩罚也没将他怎么样,所以什么散灵塔,什么雷罚,能有魔渊熔炉可怕
俨然忘了,他之所以能在熔炉里撑个几日不被吞噬,是因为他自幼修火,而他所修的涅槃之火,天然压魔渊暗火一头。
一般的火刑是奈何不了他,但其他涉及元神的刑罚,只要过重,对于他那因修习了古神功法而变得无比脆弱的元神而言,都是致命的。
雷罚便是如此。
被束缚在高高的雷刑架上,岑双的衣物早已化作飞灰,肌肤也没剩一处完好的地方,神志极不清晰,唯一的念头,便是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没有死在魔渊的熔炉里,却要死在这个地方。
她的地方。
她救了他,却又想杀了他。
岑双想不明白。
也不是想不明白,他只是不想去明白了,因为克制不住的恨意在心中生根发芽。
他的理智如果还有的话知道不能怪她,不能怨她,不能恨她,因为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忘了岑双也是她的孩子。
可他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到连自己都怨恨上了直至此时,他居然仍觉得,就算她误会得这样深,也还是不能告诉她真相。
岑双恨她,却不想要她死,她若是死了,岑双就没有娘了。
天帝说,她元神上裂痕太多,受不得太大的刺激,反复撕裂的伤口,能将她活活折磨死。
他从前只是听在耳中,没有太放进心底,所以这些年里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一直明里暗里找机会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