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在这里将自己袖中的地图展开,那里标注的密密麻麻的全是水渠的建造方向。
“我要去百越主持水渠的布置,阿兄。”
阿政的手停了,托起琇莹的脸,却不愿在看他眼中的悲伤,将他的眼睛覆住了。
他不是旁人,琇莹不必多说,他听得懂他幼弟的话。
他将视线放在地图上,沉吟片刻,漂亮的手指落在西瓯处,意气风发。
“去百越找一个代理人,替你征讨四方,替你修这水渠,待渠修完,他朝中不满堆积最盛的时候,朕便发兵顺着水渠收服百越。”
琇莹轻笑起来,他蹭了一下他阿兄另一只手,眼睛落在他阿兄指的地方,笑得甜蜜。
“若我之计顺利,至多五年,水渠修成,我王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吞下整个百越。阿兄本来也是要等待的,我现在去恰是时候。”
阿政喜欢他的幼弟野心勃勃,为他图谋。
他的璨璨,漂亮娇气但是有利爪尖齿。
他的苍鹰想去从内部撕碎猎物,那他就放他去。
“若从此处,琇莹计划可行一二”
琇莹轻笑,如释重负地轻笑。
“大秦好不容易变成这样,我希望这次可以少征兵,发五十万人太多了。”
我再也不愿意看见幼时回秦时见过的因战流离,易子而食,父母失子,幼子失父,我不愿听见未亡人的哭声,声声凄切。
若我去了,哪怕只有一人不必死于远征之处,那便是值得的。他们可以在家中亲吻妻子,怀抱幼子,得到无数的圆满。
阿政将他揽进怀中,紧紧的拥住他,冰凉的玄色绸缎,可在此刻拥有无尽的温情。
琇莹一生从头得到的所有坚实的庇护,都在这个怀抱中。
帝王无泪,嬴政却有。
一滴炙热,落在琇莹的脖颈处,像是把他烫化了。
“朕只可以为你的计划再等待两年,至多两年,琇莹你若没有进展,朕将如原计划发兵五十万。你就留在那里,给朕做此战的前锋,直接灭了他们”
他们若是给你气受,朕给你撑着,你给朕自己拿刀砍回去
琇莹反抱着他的兄长,眼神凶残,向他展示自己袖子中的棱刺。
“阿兄放心,我这般凶,谁欺负我,我自然就砍了他”
很是暴力。
可在阿政眼里却是小猫儿在做个鬼脸哄他,他摸了摸他的璨璨,肩上蝴蝶骨有些挌手。
他的琇莹其实很瘦,哪怕精心的养,也不似寻常孩子圆滚,身体也不康健。
可他不会阻止他,他只会嘱咐得精细。
“你府上的庖厨,郑国,硕,还有无且都跟你去。朕会传信给驻在楚地边境的蒙武
将军,你最好也去见
一面,定下时间,你若不归,他便发兵。”
“若不便使飞鹰与朕传书,算了,你莫要与朕传书了,恐对你不利。”
琇莹听得认真,他恨不得一字一句掰断了揉碎了想融进骨头里。因为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听阿兄的嘱咐,他泪眼婆娑。
“我不在身边,万一没有办法搞钱,阿兄就省着点花,不要听李斯他们的话建宫殿了。玄鸟羽的钱快搞到手了,我就都放在你的私库你要是实在想建,我就让百越人建,你到时候去收。”
阿兄,我走了,钱都给你。你不要乱花钱,可更不要委屈了自己。
阿政依旧在抱着他的璨璨,他有些窝心,轻声慢语。
“只建水渠就好,若有机会,便写封家书。”
建完水渠就回来,不要宫殿要家书。
琇莹心被针戳了一下,尖锐的疼,他突然放声大哭起来,那眼泪汪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天杀的嬴异人,都怪他要不是他当了秦王,我当个鬼的公子。若不是当公子,我看不见这些苦楚,便不会难过,便不会立志,便不会担责。只会睡在安乐窝,做阿兄的梁上燕。”
一句幼稚的孩子话,傻的可爱。
侍人们早已遣了出去,不然他今日所说的话流出,琇莹少不得被百官申斥。
但阿政却落不下一声训斥,他替琇莹擦了眼泪,良久,才轻笑着道。
“你不是朕的梁上燕,你生来就不是燕雀。你是大秦的小玄鸟,莫要因为贪恋温暖放弃飞的权力。”
“大秦的公子不说几千少说也有九百,可大秦人皆爱之的公子琇莹只有一个。你当公子琇莹不是因为你是阿父的孩子,朕的兄弟,而是你真是爱大秦人。哪怕你并不是朕的亲兄弟,朕亦会承认公子琇莹当得起大秦公子,朕亦会待你若亲弟,因为你我志同。”
他起身召人给琇莹端水洗脸,然后让新来的乐人过来奏乐。
“你不吵着听击筑吗,这个新来的不错。”
琇莹乱拿着布帕糊脸,笑眯眯的嗯嗯点头。
“我刚说的是气话,只是觉得你我离别,书信难通,一时之间就不想当公子了,我爱大秦,我是它的公子,百姓供养我,我反哺他们。”
温热的布帕缓解了他的刺病,“天经地义。”
阿政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但也可以做阿兄的梁上燕,到阿兄身边哭。但别哭得太狠,伤身体。”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你偷偷的,阿兄不告诉别人,就不违秦法了。”
琇莹一下子呆住,然后咯咯的笑,“阿兄,我要举报你包庇我,同罪。”
阿政勾起了唇角,轻拍他的脊背,“你一定没朕快,朕可以偶尔大义灭亲,先向廷尉举报,秦琇莹年过十二,无故嚎啕”
琇莹被他的无赖惊到,连连叹气。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兄也变了。”
阿政被他的幽怨声音逗乐,忍不住笑起来,“管子言,
不慕古,不留今,与时变,与俗化。”
琇莹点头,“不法古,不循今,正世颇有古义。”
他俩又开了几句玩笑,那边很快出现一群人,其中最出挑的是一个高大纤细的身影,一身素衣,怀抱筑,面容清俊。
他和琇莹的清雅完全不同,琇莹是红尘的贵公子,时光给予的从内到外的从容雅致,是皎皎月。可这个只剩下刚劲,是青竹松柏,宁折不弯。
琇莹见他们行礼跪坐于地,准备击乐,轻轻扫了两眼,最后他将目光落在那人处
他总觉得此人奇怪,旁人见他阿兄总会被威势所惊,下意识的惧怕,可他见到兄长,眼中有一瞬间的凌厉,这不是正常的反应。
哪怕见他望过来便掩饰,可掩饰的再快,再无害,他也看见了。
他伸出纤长如玉的手指,手上的小弩露出,他下意识地挪了个位置,挡在阿政的身前。
阿政对他挪位置不置可否,当他是想凑近些,他继续支着下巴听乐,还拍琇莹的肩让他认真些。
这位先生奏筑确实很好,指法精妙,只可惜这筑似乎不太合适,声音太过沉闷,失了高亢激越之感。
阿政皱眉,琇莹正准备要人给他换筑时,变故陡然发生。
那男人正欲举筑向他们掷来,“暴君,嬴政你为了自己的野心发动了多少战争,穷兵黩武。今日,我要为那些死在你手里的无辜之人报仇”
乐人和侍人吓得哄作一团,阿政却轻笑一声,没支下巴的那支手抬起,“继续奏乐。”
有琇莹在侧,他松快的很。有闲心继续听乐。
“你在我面前杀我陛下,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吗”
琇莹勾唇,立马起身,将阿政完全挡住。
他阿兄心可真大,现在还能听乐。但是他在,很正常。
他注视着前面时目光一凛,三岁上前,手中小弩箭应声而出。
那小箭打在
了肩头,然后掉了下来,此箭无尖。
高渐离只觉肩头痛,一下子撑不起这灌满铅的筑,但他还是不放弃,他的意志力确实引人敬佩,竟真单手举起了筑想往阿政身上扔。
“暴君,和你的恶犬都去死吧”
可他快,琇莹更快,他要扔的筑纹丝不动,他抬眼望见,只见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抵在筑上,精致优雅的青年从筑后探出了半张脸,对他轻轻一笑。
他乌发红唇,五官轮廓与暴君嬴政像了六成,半光半暗,明明灭灭的灯火给他镀上了一层诡异的亮色。
“高渐离,是吗”
他听见一声轻唤,然后下意识的压下力气,要把那个含笑的青年的脸砸烂。
“我是高渐离,又能如何你这只令人厌憎的暴君的狗,又能奈我何”
琇莹原本还有几分好奇,要瞧瞧高渐离长啥样,引得他阿兄再三赦免,结果他左一口暴君,右一口嬴政让他瞬间火冒三丈。
他一生气,也不在跟他磨叽,一把将那个筑
连同他一起掷到了一旁。
“你再叫一声暴君,我就把荆柯那个也不剩什么的坟冢推掉。”
高渐离侧倒一边,惊恐转面望向琇莹,“你怎知荆卿”
琇莹面无表情,高渐离身边要他捡起筑的侍人不敢吱声,只能惊恐的看琇莹将那灌满铅的筑单手拎起往高渐离身边扔,默默退到一边。
阿政勾起了唇角,他甚至还在观望琇莹时有闲心喝了口茶。
陛下十步之内无有刀兵,唯有公子琇莹可以带刃在前。
要杀嬴政,先过秦璨。
他心情正好,很是得意。
有琇莹在,无人可以伤到他。
琇莹转首见他含笑喝茶听乐,无奈轻笑,“阿兄,你想要怎么处理留着听筑吗”
阿政正单手支着额,倚在桌上,闻言不慌不忙又抿了一口茶,看了他一眼,难得有些疑惑。
以前不都是你管的吗现在问朕干什么
琇莹只好上前将高渐离的手脚缚住了,然后拖到了他阿兄面前,给他阿兄展示这个人的纤长手指,又一次提醒。
“这双手可以奏筑,你爱听。”
不然我早换上沾毒的小箭戳中他心口了。
有点呆萌。
阿政见到他就不自觉的提高唇角的弧度,他的目光全落到他身上,见他又拽着那个人的手,而后才移了两分落到高渐离身上,眼中带着戏谑,“那你打算把他的手留给朕吗”
琇莹点了点头,“我不在时,他奏乐,你可以开心。”
阿政的戏谑收了,他身周气息不再和缓,殿内所有的侍人和乐人都扑通跪了下来,只有琇莹站在原地,手里还抓着高渐离的手。
高渐离听见他言语之间把他当个小物件,说送就送了,想着咒骂两句,只可惜刚有挣扎,让等他阿兄答复的琇莹分了神,他像看一只不听话的鸡,皱起了眉,用另一只手卡住他脖颈,不让他出声。
“阿兄,他虽然有点吵,还想着杀你,但很柔弱,而且筑奏得真的不错。我去找无且要点药帮你把他嘴毒哑了,你安心用,开心就好。”
阿政揉了揉眉心,一字一句的出声,“朕不喜欢每次放松时来些刺激。但朕确实欣赏他对友人的忠贞不渝。”
琇莹有点可惜的啧了一声,他瞥了一眼高渐离,松开了高渐离的脖颈,“阿兄想要你,你赶快谢恩。”
高渐离见他们兄弟俩人旁若无人决定了他的归属,簸坐于地,他目光失去了光彩,将自己的眼眸闭上了,也不反抗,做出了慷慨赴义的模样。
“暴君,你要杀便杀,何必惺惺作态。”
他话说得苦涩,可琇莹只关注他这个姿势让他下身一览无余,不是,都没钱买条毛裤吗
虽然入春了,但他咸阳还是有点冷的,现在他和他阿兄身上毛裤都没脱呢
这人挺耐冻啊
不对,这几年冬天太冷了,今年他怕人冻死,提前动员了秦境所有的纺织厂
,连天缝了几百万条,在各地搞了个毛裤大促,几文钱一条。特贫的地方,政府按户籍免费发,咸阳的人几乎都人手一件。
这人是没赶上羊毛裤冬季促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