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轻声一笑“这样也好,”他转身,走了一步,忽然道“对了,你既然跟宿九曜交好,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小侯爷见他不再追问,稍微放松“殿下指的是什么”
李星渊道“比如之前卫玉也在野狼关是如何
救的他,对他又是怎样之类。孤倒也颇有兴趣。”
小侯爷隐约觉着太子似乎有弦外之音,但又觉着自己可能是多心了,毕竟他的回答关系着宿九曜会不会为了卫玉冲出京城。于是罗醉就把自己所知同太子说了一遍。
宿九曜不是爱说话的,关于他跟卫玉种种,小侯爷所知道的大半,都是他从别人口中打听到的。
其实这些,太子也早就知道了,甚至还知道的比他更详细。
太子只睡了半个时辰就惊起,此时长夜如墨。崔公公温声劝道“殿下,再睡会儿吧,时候还早着呢,这几天也都没有好生歇息。”
太子垂眸,想起梦中凌乱的几幕,他摇头“不必了。”起身洗漱更衣,吃了半杯茶,重新坐到了书桌之后。
李星渊的脑袋清明,毫无睡意。
在噩梦惊醒的这个夜晚,他暗自做了决定,李星渊从未这样清醒的知道,不管如何,卫玉一定得回来。
卫玉是李星渊的卫玉,她更不许有事。
寒风骤起,殿门外点点玉白从天而降。
桌后的太子殿下抬头,看向外头零星飘落的雪花。
他的神思蓦地飞回了当初的纪王府,在那样寒微的时刻,那个小人儿始终陪着他,像是那种黑暗日子里的一点光。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李星渊喃喃,他取了一张云笺,慢慢地在上面写了四行诗。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夜深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时光流转,原本在纪王府里等待着夜归人的卫玉,变成了在东宫等待卫玉的李星渊。
他把云笺缓缓在信封里,唤了崔公公上前,道“给剑雪。”
崔公公会意,急忙双手接过,后退出门。
李星渊缓缓地吁了口气,目光穿透外间凌乱飞舞的雪花。
他等待着一声犬吠,带着夜归的卫玉回来。
“阿嚏。”
远在湘州,火盆之前的卫玉揉了揉鼻子。
她身上披着的,是初回京那夜,李星渊给她玄狐斗篷。
南下之前,卫玉本来以为湘州气候应该比京师要暖煦,谁知全然不是,幸而身边带着几件厚衣裳。
可不管穿多少,身上总觉着寒意浸浸,这里的风中带着湿寒之气,如刺客般无时无刻地侵袭。
自从上了岸,从方郡到沙洲,一路上卫玉的手都是冰冷的。
而湘州此地的风味也跟中原大相径庭,肉类通常都是熏制过的,烹饪的手法也各有不同。
卫玉颇有点水土不服,到了沙洲安顿下后,脸上明显看出了憔悴,因为不知哪里的火无处宣泄,嘴唇上凑热闹般又生了一个疮。
除了这些外,地方上竟然没有大事。
大概是她一路走来,但凡冒犯过她的各路“英豪”,都莫名受了教训,沙洲这里便得了消息,不管是官宦,士绅还是地头蛇们,都安安分分,不敢造次。
卫玉抵达沙洲后,暂且在驿馆落脚。次日,沙洲苏知府亲自来请,说是在府衙设宴给卫巡检接风洗尘。
卫玉本来就觉得不舒服,一听设宴,顿时心里翻腾,就随意找了个借口婉拒了。
知府大人倒也消息灵通,含笑道“最近府衙新请了一个厨子,是江南地方来的名厨听说大人最近胃口不太好,本来想借这个机会让您尝尝他的手艺,既然不肯赏光,或者我叫他过来给大人做点儿江南风味”
卫玉勉强道“多谢好意。不必了。”
什么江南江北,她毫无食欲亦无兴趣。
怕知府面上过不去,袁执事忙说卫巡检是路上劳累,过于疲乏,等休息几日就会好之类,两位执事一左一右,送了知府出门。
这段日子里,卫玉已经接到确切消息顺德府里武林大会上最出风头的,确实就是宿九曜。
她也得了郭知府写的亲笔信。在信中,知府大人对于宿九曜极为赞扬,什么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之类,又说已经正式呈递了公文回京到太子殿下面前。
卫玉也本来不懂郭知府为何要如此殷勤,拿着他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终于灵光一闪回过味儿来。
原来郭知府是误会了,以为自己是故意的让小九爷去争这个武林盟主,所以他也乐得玉成。
但如今也毫无办法,谁叫宿九曜力挫群雄在先,而且他的武功路数竟然还跟武当有什么关联呢
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索性将错就错,天意最大。
不过,最离奇的是郭知府在说罢这些公事后,在信末又附加了几句话。
知府提起了自家有个小女儿,年龄跟小九爷差不多品貌端庄之类。
卫玉盯着那些字,看了半天,终于嗅到了一点红线之喜,她嗤地笑了出声。
卫玉当时不在现场,自然不知道宿九曜当时连战五派宗师,年少轻狂威风八面的肆意情形,也无法想象亲眼目睹他的风姿、那些在场的宗门女子跟仕宦女眷们芳心大动,小鹿乱撞的种种。
但是连郭知府竟也如此急不可待,甚至想盼宿九曜成为自己的乘龙快婿倒是让卫玉忍俊不禁。
不过想想也是,谁不喜欢少年才俊呢,而无可否认的事,宿九曜正是那万里挑一的人物。
另外让卫玉在意的,是郭知府信中的语气,他竟是在询问卫玉的意思,显然是把卫玉当成了宿九曜的上司、亦或者是家长一般,似乎是能不能结亲,就看卫玉做不做主。
卫玉觉着好笑,提起笔来,本来想写一封信,可才涂了几个字意兴阑珊。她思来想去,百无聊赖,便把笔扔下,竟也不去回郭知府。
她在驿站休息了两日,觉得身体好些了,便去知府衙门查看案卷,坐了半晌,腿脚冰凉,正是中午时候,苏知府又亲自来请。
卫玉见他如此殷勤,大有三顾茅庐之态,何况强龙不压地头蛇,自己来办差,自然要入乡随俗,跟这些人的交际势不可免,少不得打点应酬。
苏知府大喜,陪着卫玉到了府衙后院,在场的除了府衙的府丞、通判、主簿等外,另有几位本地的耆老。
据说其中有一位是从京师致仕而回的翰林学士顾老先生,显然苏知府把卫玉的底细打听的极为详细,特意请老先生来作陪,只不过不知为何,那老翰林竟迟到了。
其他众人见卫玉生得如美玉明珠,熠熠生辉,最可喜的是她言谈举止,如春风自在,无形中令人倾倒。
略坐片刻,那江南名厨所做的菜陆续上来,苏知府忙请卫玉品尝。
卫玉吃了两口,倒是觉着确实是江南风味,也还过得去。
只不过跟她此刻的心境异样,再多佳肴美味也不能入心,但苏知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只满口称赞而已。
才过了一巡酒,外间有仆人来报“大人,顾老先生到了。”
苏知府急忙起身,对卫玉告罪,迎了出去。
不多时,只听外头脚步声响,有苍老的声音说道“抱歉的很,老朽来迟了。”
苏知府也笑道“不管如何,顾翰林能到自是最好不过,方才卫巡检还问起您来呢。”
这会儿卫玉站起身来,她曾经在翰林院供职,顾老先生虽已经隐退,毕竟也算是前辈,该有的礼数却不可少。
卫玉含笑看去,准备行礼。她先看到苏知府呵呵笑着出现,然后就是一名三绺长须的锦衣老者,气质儒雅,当然正是顾翰林。
卫玉正欲躬身见礼,谁知目光一动,突然看到顾翰林身后跟着的一人。
她双眸微睁,一时竟忘了跟顾翰林和苏知府打招呼。
跟在顾翰林身后的,是个戴着面具的少年。
那面具极狰狞,如同上古怪兽,神秘可怖,遮住了眉眼,只能看到半张脸。
秀气的下颌,极白皙的肤色,朱红润泽的唇,是菱角般的唇形,极为漂亮。
丑陋至极的面具跟美丽至极的半张脸,相互映衬,如梦如幻。
卫玉一眼看见,心中的震惊无法形容,猛然间让她梦回那一世的宿雪怀。
脑中一晃,她急忙抬手摁住桌面。
“卫巡检”苏知府已经扶着顾老先生到了跟前,只顾高兴,尚没留意卫玉的异样,他道“顾翰林说,在离京的时候还曾跟您照面过,只不知您记不记得了。”
卫玉竭力将目光从那少年身上收回,之前苏知府提起顾翰林的时候,她心中已经想起来。此刻便微笑道“允明先生曾被皇上称赞过翰林妙手,正是我辈楷模,我又怎会忘怀”
顾老先生一手极佳的小楷,闻名翰林院。正是他最得意之事,听卫玉当面提起,不由心花怒放,看着卫玉道“哪里哪里,后生可畏,卫巡检才是真正的少年风流,名臣之相。”
大家重又落座,顾翰林极喜欢卫玉,坐在她身旁,又问起些京城的风物诸事,表面看来也算是相谈甚欢。
卫玉的目光不时瞥向旁边少年,起先她还怀疑,这人是不是“东施效颦”,知道宿九曜夺了武林盟主,所以才也如此效仿。
可就算只看到半张脸,如斯秀丽,却是如假包换。
何况,在少年到了身旁左近,卫玉时不时留心,更发现他脸颊上因为冻伤后仍残留的些许乌青之色。
卫玉暗中咬紧牙关,反而一眼也不看他。
又略坐一会儿,便起身借故离席,叫袁执事跟平执事两人权且相陪。
一个府衙的丫鬟在前领路,阿芒跟在卫玉身后,走了一会儿,阿芒悄悄对卫玉说“玉哥儿,有人跟着,不知道是好是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