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33(二更)

所以他的长相,看起来是符合他年龄的。

那么谁能想到,这位长者居然能在贬官又海运失利差点被斩首的情况下,以六十多岁的高龄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指挥天分。

当然,现在还没到时候,所以他看起来就是个正常来上课的文官。

如果非要说的话,唯一一点特殊便是他那双眉毛放在清瘦的脸上有那么点不协调。

这双眉毛过于浓重了,显出几分他性情里的执拗来。

李清月收回打量的目光,朝着刘仁轨拱手做礼,“学生方授业于先生,敢请见。”

她这句端端正正的话一出,刘仁轨立时从那恍惚中回过神来。

李清月所行,正是皇子入国学授课之前的拜师之礼

不管这是由人所教,还是她主动效仿,足见她并没当这出进学是个玩闹之事。

刘仁轨是个对人对事都较真的性格,一见此种情形反倒是多了几分对她的好感。

而在安定公主的面前还摆着一张桌案,上头整整齐齐地摆着五匹束帛,放在了竹编筐子里,一只能装一斗酒水的酒壶,还有五条熏干的肉条。

这份礼物并不贵重,却也是最标准的拜师束脩礼。

刘仁轨从容回礼道“某也不德,敢不从。”2

这便算是师徒之间的头一次会面了。

原本应当还有一个奉酒敬脩的过程,但刘仁轨开口劝阻了这个动作,便不必非要遵照全套的流程办事。

那也太过拖沓了。

反正这个学生以此刻看来的表现,让人觉得并不难教。

没必要死板按照规矩办事。

在这出拜师礼行完后,束脩被人暂时拿去到一边,尽数放在筐中,到时可由刘仁轨带回家中,桌案上很快换成了笔墨纸砚。

刘仁轨端详了一番李清月的样子,见她已在下方案几后头坐好,不似头一遭进书房读书的样子,脸上没表露出什么态度,捋胡须的速度却比平日里慢了几分。

倘若有与他相熟之人在此,便能告诉旁人,这得算是他心情尚好的表现。

他想了想,先开口问道“公主往日看过哪些书”

这问题还是要先问清楚的,总不能一通乱教。

听她说话表达流畅,应当有些早熟,刘仁轨估量着不需自一一三教起。

但他万没想到的是,自己会从李清月这里得到一个这样的回复。

“千字文与急就篇均已学完了,太公家教也念过一半,诗经与论语做过誊抄,未能尽数背下,杂集时用要字与俗务要名林都通读过。”

“誊抄过的部分都在这里了。”

李清月伸手指了指一边,刘仁轨这才留意到,同时身在此地的还有一位约莫一十岁的年轻人。

在他的身边堆着厚厚的一沓纸张,按照纸张的褶皱程度来看,应当均是使用过的。

刘仁轨起身走到这叠纸张旁边,便见其上尚有些稚嫩的墨字。

从最上方的一张往下翻去,字样越发有了章法,不像是匆匆写成的。

虽仍欠缺笔力,但能看得出,她所学书法里,有着名家指导的影子。

而其中所写内容,正与李清月话中所说并无差别。

这可真是让刘仁轨吓了一跳。

谁见过三岁孩子折腾出这样多东西的

便是昔年先帝的徐贤妃,在四岁之时也就是通读论语与毛诗而已。

再看这位小公主所念书籍,目的性也很明确。

千字文与急就篇都是孩童启蒙读本,自然要先学完以确保识字。

杂集时用要字与俗务要名林则是对前者在用字和词汇上的补充,所以只是通读而非背诵。

太公家教念过一半,是因其中乃是做人道理,但未可尽信,可不全读。

诗经论语在誊抄纸张中出现得最多,以刘仁轨猜测,她说是说的未能尽数背下,大抵还是往谦虚了说的。

他抬眸朝着那守在一边的年轻男子看去,隐约记得自己此前在街头

偶遇邓王的时候见过他。

正是被邓王称作“文采斐然,我之相如”的卢照邻。

这位应当不是来为公主做伪证的,而更像是个陪读,也就让李清月所说的话更有了可信度。

可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啊。

刘仁轨在这一刻心中思绪百转,甚至生出了几分迷茫之感。

但他到底如武媚娘所预料的那样“沉稳”,或者说心志坚定,已在转瞬间回过神来。

在重新落座之后,他便朝着李清月问道“多余的考校就不必了,想来公主也不会在此事上诓骗于我,那么公主是想学礼记还是春秋”

说句实话,不用从习字开始教起,对刘仁轨来说还舒坦不少。

既然安定公主的习字准备都已妥当,那也不必非要按照什么“公主该学何物”的规矩了。

刘仁轨在接下这任务前,因无甚可参考,干脆将皇子教习的章程给借了过来。

他估摸着卢照邻此人既陪同公主誊抄论语诗经,总是已将其讲解过一些的。

这样一来,按顺序便该是礼记与春秋之流的书籍了。

卢照邻旁听着这句发问都觉得有点发懵,只觉自己隐约明白了几分被抓来教授的意图。

却讶异地听到,安定公主居然未做出那一中选一的选项,而是回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可否先请老师随我走一趟。”

这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要求。

但大约是她先前做出的表现就已极为出挑,让刘仁轨不能将她当做一个寻常孩童看待,以至于在听到这句回话后,他只是思忖了片刻,便答道“如公主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