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山除主峰以外的地方有大量的断壁残垣,范围很大,数量却很少,建筑用的木材早已腐烂,仅剩下一些石块。
三千年过去,韶山绝大部分地方都破败了,但依旧可以从残留的那点儿遗迹上看出从前的繁荣。
茯芍没有清理这些遗迹,她在山里待了两千八百年,自她五百岁修成人形、开了蒙之后,就对这些残破的碎片爱护有加。
长着青苔的石块、叶子底下的一点瓷片,还有一些锈蚀疏松的金属器具证明了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她一条蛇妖而已。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里也有过别的生命,这些遗迹就是证据。
巡视领地时,如果能发现一片之前没有见过的遗物,茯芍就会高兴上几天,仿佛自己发现了一个新的生命。
如果没有这些遗迹,她兴许会疯在这无人回应的群山里。
可也或许,她不会那么孤单如果她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族群”、“同伴”这么一说,那她也就不会去思考孤单的问题。
言而总之,孤单已经是从前往事了,如今她得到了一条大姐姐,再不是孑然一身。
茯芍战战兢兢,总担心自己哪里招待不周,让陌奚拂袖而去。
她没有去过外面,不知道外面的蛇是怎么交往的;她连交往的经验都没有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茯芍一焦虑就开始频繁吐信,试图从陌奚的气息里采集到他的情绪。
什么也没采集到,只采到了一点点蛇毒的甜气。
啊,茯芍陶醉地想,为什么她不是毒蛇呢,她要是毒蛇,她天天给自己分泌蛇毒吃。
将韶山逛了一圈,这一晚就不剩多少时候了。
在老蛇的催促下,茯芍带着陌奚回了小楼。
陌奚进门之前,她先一步蹿了出去,殷勤地拉下墙上的机关。
顿时间,一张水涔涔的结界如瀑布一般自楼顶垂下,包裹了整座小楼。
水蓝色的结界看着轻透,甫一落下,楼里便几乎再无半点光亮,陷入了一片清凉的黑暗。
她回过身,期待地看着陌奚。
陌奚一笑,说了她想听的话“谢谢你。”
茯芍的尾巴尖翘起一截,柔软地摇晃画圈。
她把陌奚送到门口,两人的房间隔了不到四步,可她还是坚持送他。
她表现得很热情,热情之中,盯着陌奚的目光又时刻带着一丝警觉,似乎在提防他中途逃离。
等陌奚推开房门,最后一截蛇尾都滑入门内后,茯芍不得不和他分开了。
她依依不舍地望着他,眼巴巴的,希望陌奚能说一句“进来坐坐”之类的挽留。
但陌奚没有,他像是不明白她的心意,站在门口客气地说“今天劳烦你了,韶山很美。”
茯芍盯着他,见他真的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且微笑着暗示她可以离开了。
她蔫了下来,“那、那姐姐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无聊了也可以叫我。”
陌奚点头,“好。”
茯芍再无法拖延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那双琥珀一样的圆眼屡屡回望门里的陌奚。
陌奚确定,只要自己轻轻唤一声茯芍的名字,她就会绷紧尾巴,飞快地跑到他身前。
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目送她回到自己房里。
陌奚突然起了兴致。
他静坐在房中,等到了太阳东升、蛇虫陷入沉眠,便推开窗户,悄无声息地游了出去。
几乎是在陌奚离开小楼的瞬间,睡梦中的茯芍睁开了双眼。
她倏地起身,摆动蛇尾,将自己送去了窗边。
小楼建在韶山的最高处,从她卧室的窗户往外,可以俯瞰整片山脉。
她没有放出神识,只是用肉眼观察外出的陌奚。
陌奚的修为比她高出千年,用神识观察虽然清晰,可也会打草惊蛇。
她看见陌奚一路往外,越过山脊,去了山的另一侧茯芍捡到他的那一侧。
他走了。
顷刻间,强烈的愤怒涌上了茯芍的心头,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激得近乎血红。
从出生以来,茯芍第一次感受到了背叛。
她对他那样好,救了他的命、全尽一切地讨好他、愿意和他共享领地,可他居然还想着离开韶山。
山坡挡住了茯芍的视线,她看不见陌奚了。
茯芍一把取下挂在房中的玉伞,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这一刻,茯芍几乎想杀了那条不知好歹的雌蛇当然,她只是想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