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沐着异乡的明月,寤寐思服,辗转难眠。
为什么乔迟的心那么硬为什么他就不愿意松口为什么他不愿意娶她呢
明明当年,他的眼中也有过情愫闪过,哪怕只是一时一刻的心动,都不足以让他松口吗
世人盛赞,她应念安贵为长公主,是帝国长女,是大奉明珠,其实她前半生颠沛流离,后半生远嫁异邦,知节守礼、如履薄冰一辈子,并没有真正的得到过什么
她唯一等待的人,从来没有回头。
一眨眼,已经是十二年过去,她成了一个两度丧夫、容颜老去的寡妇,而他依旧如日中天。她本可以嫁与他为妻,他本可以成为她的丈夫。可惜一切可能,全都掩盖在了曾经。
暖阁温香,铜镜昏黄,眼前的铜镜映出的这张苍白的脸,终究已经不再是锦瑟年华的少女模样。
她与他,兰因絮果,满地残芳。
“公主,陛下请您赴麟德殿用饭。”有宫人前来传话。
柳嬷嬷已经为她梳好了发髻,她换了身素色衣裙,披上斗篷,在宫人引路之下,大雪之中,缓缓走向麟德殿。
此时的淮阴侯府库房,乔知予弯身从积灰的角落端出来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匣。打开木匣以后,从里面拾起一根金簪,摩挲把玩了一下。
过几日的接风宴,她既然准备去,那自然不能两手空空。
送什么呢金簪吗
望着手中这支被陈置许久,依旧金光熠熠的华美簪子,乔知予有些出神。
对于长平,她一直很在意。这种在意或许并不是爱情,而是十分复杂的感情,这里面有三分年少情谊,三分对乔容的爱护,三分对杜依棠的同情,还有一分对妙娘的珍惜。
长平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不像乔容,就在她的身边;也不像妙娘,远离权力纷争;更不像杜依棠,是个随心所欲的坏女人。
她像一片轻飘的羽毛,在空中逐渐下坠,乔知予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娶了她,她就可以不用远嫁番邦,不用去受异乡受磋磨。
她也很想托住她,像很久以前那样托住她,但因为顾及任务,她没办法做这件事。更何况,她知道自己并不能给她最想要的举案齐眉、儿女双全的夫妻生活。
她不能娶长平,所以一直以来尽力避免撩拨她,藏起自己的在意和关怀,连小发簪都没敢送。只是阴差阳错的,长平还是喜欢上了她,还等了很多年,苦守无果,最后嫁到了番邦。前两世,长平也是因为各种原因耽误了婚龄,最终嫁到番邦,似乎远嫁异邦是她的宿命一般,难以逃脱。
“长平”,
这个封号的寓意是好的,长久和平。只是这两国之间宝贵的和平,需要以嫡亲长公主的婚姻换取。
三年前,当乔知予潜入大蕃王庭杀卢琢时,曾经遇到过长平。当时长平还以为她是幻觉,隔着重重绛纱幔抱住她,求她带她回家。可偏生那时大奉还未稳固,杀一个卢琢已经是极限,将和亲公主带走无异于向大蕃宣战。身为天家公主,自然要承担责任,于是长平只能继续留在那里。
这个世界说公平也不公平,说不公平,有时倒也还算公平。从此处予,从此处取,所有的亏,都不是白吃的,所有的苦,也不会白尝。
思即至此,乔知予随手将璀璨流光的金簪丢回了匣子中。
小情小爱,一时欢愉,就如这金簪,能讨得人一时欢喜,但又有什么别的用处
她会送长平一些别的东西,一些配得上长平的、真正有用的东西。就算她不喜欢,没关系,她会让她喜欢上它的。
两日后的傍晚,宣武帝的主持下,长平公主的接风宴在麟德殿展开。
高门贵胄,齐聚一堂,推
杯换盏,言笑晏晏。
乔知予迟到了许久,等她到场时,接风宴已经快到尾声。她不动声色,从数根大柱与重重帘幔后缓缓走过,将殿内众生相全部纳入眼底。
大殿中央,伶人舞姬纵情歌舞,靡丽繁华。
周围座位上,各个达官贵胄已然微醺,有的呼朋唤友到处敬酒;有的两两凑对,高谈阔论;有的自斟自酌,一人独饮;有的酒劲上头,伏案睡去。
长平端坐在主位,烟轻丽服,雪莹修容;纤眉范月,高髻凌风;眉心一点蓝花钿,葳蕤烛光下,姿容绝世,丽色倾城。
她看到了长平,长平也看到了她。
那双凄清的眼眸向她投来令人心颤的一瞥,婉转得像是古老歌谣里最末那一声调子,藏着数也数不尽的爱恨纠缠。
不仅是长平看到了她,宣武帝、杜依棠、景亲王、杜修泽都齐齐看到了她。而乔知予站在殿内大柱一侧,抬手撩开如烟似雾的绛纱幔,只凝眸看向长平一人。
隔着纵情宴饮,前俯后仰的众人,像是隔着大蕃到大奉万里之遥的云与月。长平远远看着她,慢慢红了眼眶,仓惶起身向宣武帝告禀,随后敛裙往殿外疾行。
乔知予觑了一眼殿内宣武、杜依棠等人,放下绛纱幔,随她而去。
长平公主等了九年,等的是谁,所有人都清楚。纵使不甘,但所有人都明白,与淮阴侯最相配的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长平,除此以外,不可能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有些爱,可以光明正大摆上台面,有些爱,只能藏在最见不得的地方。
望着乔知予远去的身影,宣武帝扶额闭眼,杜依棠恨恨攥紧双手,景亲王饮尽一盏苦酒,杜修泽叹了口气,缓缓垂眸
夜色阑珊,御花园里落了厚厚的雪,处处银装素裹。
长平一路埋头疾走,走得再快,还是被乔知予在小径上堵住了路。
“侯
爷跟来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应念安狼狈的垂下头,拿通红的手抹着通红的脸,擦着通红的眼。
乔知予递给她一只手帕,温声问道“未来怎么打算的,回大蕃还是留在大奉。”
应念安接了手帕,哀哀的抬眸看她一眼,眼睫上挂着泪,“有什么区别我是一个漂泊无依的年华消逝的可怜女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无子从父,去留都不过是看父亲的脸色。”
这话里话外的怨气实在太重了,乔知予觉得她鼻头红红的向她埋怨的模样实在可怜又可爱,忍不住垂眸安慰道
“念安不是可怜的女子,而是强大聪慧的女子,比宝石还锋锐,比珍珠还华贵。”
由于这声音放得很缓很低,比平日里硬邦邦说话的样子多了许多缱绻和温柔。应念安明知这也许还是乔迟的一场逢场作戏,可或许是雪日隆冬太冷,这话听到耳里,还是觉得心中熨帖,暖意顿生。
“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好,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坚强。”
应念安擦去眼角的泪,失落道“我二嫁而守寡,和亲中断而归家,而立之年,膝下无子,无论是大蕃还是大奉,坊间都有许多人笑话我。”
“成大事者,必遭毁谤。当你做出事业,所有人只会慑于你的光芒。”
乔知予慢条斯理解下腰上佩剑,“此剑名为璇玑,它陪我征战多年,曾斩下朔狼王的人头,如今我将它赠予你。”
应念安一愣,诧异于乔迟竟然将随身携带的武器赠予她。她知道这剑贵重,但她身体孱弱,并不会武,这剑落到她手中毫无用处,无异于明珠蒙尘。
“念安,拔剑。”乔知予抬手将宝剑递到她面前,沉声道。
应念安无措道“我不会用剑。”
“我教你。”乔知予绕到她的身后,将她的身躯半圈在怀中,握着她的手,缓缓拔出那把长剑。
此情此景,若是在平时,应念安应当会心旌摇曳,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一丝绮念也无。无他,只因这柄杀生无数的剑气势太盛,手在亲手碰触到它剑柄的那一刻,心中便陡然升起无尽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