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衣的兔神像从神龛中飞身而下,栩栩如生的兔面扭曲出狰狞的神情,双目猩红。
祂已然意识到自己受了齐斯的欺骗,齐斯非但没有帮助祂解开死局,反而使得命运达成更紧密的闭环,结局的指针隐隐向糟糕的一侧倾斜。
甚至……因为最后的手段被提前用掉,局势很有可能变得无法挽回,等待祂的将不止是被困于无尽的循环,而是——真正的毁灭。
尖利的兔爪弯曲成钩抓向齐斯,齐斯迅速扭动录音机的开关,继续播放之前录下的兔神传说。
【兔神大人的故事,就是兔神町的故事……】
玲子轻柔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中盘旋回荡,虔诚的信仰触动最初定立的契约,在虚空中凝聚成灿金色的锁链。
兔神像被锁链一圈圈缠住肢体,身躯僵硬地向后退去,一寸寸收回手爪,缓慢而迟钝地坐回神龛。
衣衫磨擦的猎猎声消歇下去,夜晚重新归于静默,床头一灯如豆,烛火飘摇,在木质的矮榻上投下扑朔的光影。
齐斯叹了口气:“契约条款中,我是说过我会救你,但我没保证我一定会成功啊。”
他状似苦恼地摇了摇头:“我没能救你,你也就没必要履行为我做事的契约条款了,多么简单的事,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兔神:“……”
被钉死的窗外重新响起了木牌拍击木板的声音和风铃声,方才一人一神对峙的当口,屋外的声音在同一时刻消失了,就好像这片时空被按下了暂停键。
而现在,兔神的影响被循环播放的录音压抑下去,神力被束缚回神龛,岁月继续静静流淌,更漏无声。
视线左上角属于《逃离兔神町》游戏的面板在齐斯回到过去的希望中学后便消失了,直到此刻都不曾重新出现。
背后的逻辑不难理解,作为游戏入口的兔神木雕被齐斯交给了陆鸣,留在了希望中学。
玩游戏玩一半,把游戏机给丢了,看不到游戏面板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唯一的问题就是,齐斯还留在游戏中的兔神町,不知道没有兔神木雕后还出不出得去。
在《双喜镇》的时候,他亦人亦鬼,非生非死,也曾担心永远留在副本中,无法离开。
而现在面临同样的境遇,他心底竟然生不出一分一毫的恐惧,反而觉得就停在这里似乎也不错,至少景色很美。
他在希望中学的湖底随手将兔神木雕丢给陆鸣,若真要探究行为背后的缘由,可以说是为了达成剧情上的闭环,方便未来的陆鸣基于兔神木雕创造《逃离兔神町》游戏。
但齐斯知道,自己当时其实并没有更多的考虑,仅仅是出于本能的、下意识地做出近乎于放任自流的举动,不计后果。
他好像被分成了两半,半个他出于惯性积极参与副本,从中寻找乐趣;还有半个他则感到疲惫了,就好像被投放在空无一人的荒原上,沿着一个方向踽踽独行,渐渐忘了自己的来处和目的,脚步渐慢,原地徘徊。
这种状态很不对劲,齐斯起初以为是自己经历了十个副本,被拉高了阈值,开始嫌诡异游戏无聊的缘故,便没有生出更多的警惕。
他沉浸在这种迷障中,身处险境而不自知,自然而然地将自己融入到希望中学和兔神町的故事里,代入巫觋和神主,相信自己没有欲望,并且决意要通过作弊的手段雕刻神像……
但现在想来,他在很多时候的判断都是基于感性而非理性的,他被诱导了,用佛家的话说便是着相了。
他其实有很多想要的东西,比如攫取兔神的神力,比如以完美的方式通关这个副本,最好把陆鸣和兔神一起料理了……
他为什么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欲望和痛苦密不可分,只有无法实现便会感到痛苦的那些念头,才能算作欲望?
齐斯从榻上坐起,举着床头的油灯一路走到窗前的几案边。
案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木块和削下来的木屑,【神錾】刻刀静静地躺在一派凌乱中,折射莹润的微光。
齐斯放下油灯,在案前坐下,多日以来第一次耐下心来分析自己,复盘过去种种的细节。
《斗兽场》副本中,斯芬克斯说他没有欲望,并留下不详的谶言,说他会顺应本能和惯性做出选择,只等哪天走不下去,便停在那儿。
之后他又做了一个梦,梦中他是一尊没有色彩的雕像,被一个顶着他的脸的怪物涂抹上七彩的泥浆。他问怪物,如何判断一个人有没有欲望。
“是痛苦。”怪物说,“你会感到痛苦吗?”
再后来,他去往《玫瑰庄园》见了契,由此知道他的未来被锁死了,命运被写定了……
如今,他更是进入了一个同样前后衔尾的副本,目击命运的残酷和荒诞,千头万绪难以分明。
“契诱导了我,是吗?”齐斯眯起了眼,“因为黎被排除出局了,明面上的诸神赌局结束了,所以要鸟尽弓藏?还是祂需要做些什么,打算收拢契约权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