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珍一睡便睡到了傍晚时分。
“为何不叫醒我”她问阿娜尔古丽。
“我见殿下睡得香,不敢打扰殿下。”
睡到了这时候,夜里估计不容易睡着。
明月高悬,万籁俱寂,兰影过粉墙时,宝珍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白日里睡多了,果然夜里难以入眠,又因想不起从前的记忆,内心烦恼,更难以入眠。
“古丽。”宝珍摸着黑下床。
阿娜尔古丽忙不迭点燃灯盏,“殿下”
“何时了”
“还未至亥时。”
宝珍披上袍子,“出去走走罢。”
“殿下,都这么晚了”
“我睡不着。”
反正睡不着,不如出去走走。
月光似流玉,在夜色里浮过阶柳庭花。宝珍步子缓慢,迤迤然穿过宫道。
宫里四处都烧着宫灯,明亮的灯辉融着月光,将宫墙花砖映得璀璨夺目。宝珍伸手,指尖一寸一寸拂过宫墙。她与古丽闲聊起来,“古丽,整个王宫有多大。”
“很大很大,要走很久很久,走到脚疼都走不完。”
宝珍越走越远,阿娜尔古丽道“殿下,还是别走太远了吧。”
“走累了正好回去就能睡得着了,顺便看看王宫其他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宝珍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猫叫。阿娜尔古丽立刻护到她身前,“有猫,殿下小心猫伤着您了”
宝珍循声望
去。前方宫墙之下,一只沙漠猫正拱起背脊,抓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女子。
地上的女子衣服破破烂烂,苍白瘦弱,她从猫的爪子里抢过饼子,气若游丝,“给我,给我。”
沙漠猫又尖叫一声,又要去抓她时,宝珍快步过去,赶走了沙漠猫。
猫一被赶走,衣着破烂的女子急速把饼子塞进嘴里。
“你”宝珍蹲下来,还没说什么,女子便闭目晕过去。她连忙去拍她,“你还好吗”
触摸到一片滚烫的肌肤,她一惊,这人在发烧。
“古丽,她在发烧,她生病了快去叫宫医”
古丽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怎么了”
“我这就去。”
琉璃殿里,宫医离开后,宝珍问古丽,“她是谁为何宫里还有像乞丐一样的人”
“她是六公主。”
宝珍惊异。
却原来,这位衣着破烂的女子是六公主。当年六公主的母亲怀着孕时,触怒了高昌王。待她生下孩子,便被当场处死。
六公主毕竟是王室子嗣,高昌王饶了她一命,但她受母亲牵连,他极其厌恶她,是以六公主生来就不受宠。
再加上她为宫女所生,出身血统低贱,背后没有家族可以依傍,她也就空有个公主的名号,实际她被奴才婢子欺负,被奴才婢子克扣粮食衣物,吃不饱穿不暖,日子过得比奴才还不如。
听完古丽的话,宝珍的第一反应不是刁奴欺主甚是可恶,而是觉得高昌王很可恶。自己的孩子日子过得这样惨,他却不闻不问,就算是不喜欢,但好歹是自己的亲骨肉。
宝珍一时无了言语。良久,她道“她叫什么”
“无名,陛下没给她取名。”
甚至连名字都没给她取。
“宫里可还有如她一样的公主亦或是王子”
“只有她一个。”
月隐露浓,参星横斜,天色将明。宝珍一醒来就问“六公主她醒了吗”
“还未。”
宝珍来到六公主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她已经退热了。
六公主昏昏沉沉苏醒,入目里是一片精致的金丝帐顶。她神识恍惚,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但她清楚地知道,她不在自己的床上。毕竟她的床帐不会这么精美华丽。
她记得,她发热了,唤婢子给她请宫医,婢子却只当没听到。她便自己踉踉跄跄去找宫医。去找宫医的路上,她发现有猫在吃饼子。每日都吃不饱的她,实在是太饿,于是去抢饼子,抢到饼子之后的记忆便没了。
“你醒了”
轻轻柔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六公主慢慢转过脖子。陌生的汉人面孔映入视野,她目露茫然。
“古丽,你快跟她说一下。”不懂高昌语,也不懂吐火罗语,宝珍只得让古丽代她说话。
古丽点点头,转向六公主,“六公主,这位是宝珍公主。”
听完古丽的话,六公主才知,这位汉人女子,是高昌王前几日认下的女儿,名唤宝珍。
宝珍穿金戴银,头上的冠饰,比其
他王子公主的冠饰看起来都要好。六公主想,高昌王必定很宠爱她。她心里很是讽刺。她是高昌王的亲生女儿,高昌王对她不闻不问,可他却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族女儿如此宠爱。
她艰难地扯起嘴角,刚要向宝珍道谢,谢她昨夜帮她,却忽然想起什么,警惕地往后一缩。
从前,她的的兄弟姐妹,那些王子公主们也有帮过她,她很是感激,但没想到,他们帮她是假,作弄她才是真。他们才不会喜欢她这个低贱种。被欺骗多次后,她已经不相信任何对她表露善意的人。
这宫里,没有谁会对她好。
这位汉人公主,是否也是想捉弄她大抵是。她撑起虚弱无力的身子,想要下床,想要离开这里,却完全使不出力。
“你别动,你想做什么身体不舒服想出恭还是渴了饿了”宝珍道。
六公主不吭声。
听到她肚子里发出来的咕咕声,宝珍明悟,古丽,快去弄些吃的来,她很饿。”
很快,古丽端来一碗白粥,六公主染了风寒,暂时先喝些粥较好。
白粥米香飘进六公主鼻子里,她吞咽喉咙。一直以来,她吃的都是馊饭,从未闻过这么香的米。
但她怕白粥里有药。所以她忍住饥饿,动也不动。
宝珍“为何不吃”
六公主哑巴一样,不言不语。宝珍侧身,“古丽,你再去请宫医来给她看看,我想她可能是不舒服,所以即便饿也无法进食。”
古丽将将要出门槛吩咐别人去请宫医时,七王子突然进了寝殿,“宝珍妹妹,吃了早膳没”
“宝珍妹妹呢”七王子问。古丽指指屏风里头。七王子竟也不避讳,直接饶过屏风。
看到床上的六公主,七王子眉头一皱,“你怎么在这里”
六公主见了七王子,浑身一抖,深深埋下头去。
宝珍向他解释了昨夜的事。
七王子如猫炸毛了一般,立刻将宝珍拉远,“风寒她若是把风寒传给你了怎么办赶紧的,把她弄出去”
宝珍“没事,她”
“你别管她,你管这个低贱种干什么,小心你被传染了风寒”
“我既被父王认作了女儿,那便也是她的姐妹,又如何能对她不管不顾。”
“什么姐妹,她也配,她就是个低贱种。”七王子来到六公主面前,“你给我起来,滚出去”
六公主根本使不出力气,无法下床。
七王子以为她不想下床,他怒气横生,一把将她拉起来,“起来”
宝珍用力将七王子推开。七王子不作防备,猝不及防被这一推,直接摔倒在地,额头碰在了花雕上,迅速被擦出了一丝血迹。
他愣愣地摸泛血的额头,“宝珍妹妹,你你伤
了我”
“我并非故意,对不住。她还病着,你别这样对她。”宝珍一时头大,自己好像闯祸了。
“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有时候风寒也是会死人的”七王子委屈,眼里泛出泪光来。
“哼,我不管你了”七王子负气,起身就走。
冷静下来后,宝珍拧眉。她无意弄伤了七王子,高昌王得知此事是否会怪罪于她毕竟她弄伤了他亲儿子。
而高昌王得知她帮了他厌恶的女儿,是否会更加怪罪她
在这宫里,随便烂好心,是有风险的。她应当明哲保身,小心谨慎行事,而不是随便烂好心。
可是若再来一次,她想,她还是会帮六公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六公主发烧烧死。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事已至此,也无法再改变什么,她叹了口气,看向六公主。
此时六公主也在看她。六公主心里掀起微微的波澜。莫非宝珍是真的在帮她如果是在捉弄她,倒也不至于把七王子弄伤。
也有可能宝珍和七王子串通好了的,故意做了一出戏。好骗过她,让她真以为宝珍在帮她。
万千思绪从心头浮过,六公主的神色黯淡下去。
宝珍坐在床边,又伸手摸六公主的额头,“你再等等,宫医马上就来了。”
六公主见她触摸她额头,想起方才七王子说的话。宝珍不怕被她传染风寒么有时候风寒也是会死人的。她不怕
为了捉弄她,不至于冒着生命危险。想到此,六公主心里又掀起波澜。
宝珍,她会不会真的在帮她她能信她么
不多久,宫医至殿内,把过脉后,宫医只说让六公主按时服药,再多喝些水,多休息休息就行了,没什么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