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今天,明天。
不卜庐的每一天都大差不大。
药庐的主人习惯在清晨早起,先饮一壶水,再吃三两糕点,之后开始问诊,抓药,听邻里的八卦,熏宠物喜欢的草木,教小僵尸她忘了步骤的柔软体操,最后喝上一盏安神茶,在月光的照拂下沉沉睡去。
每日如此,周而复始,没人能说有什么不妥。
可今天早上起床后,医师却觉得自己平静自在的生活少了些什么。起初他没将这当回事儿,照常饮水吃饭,问诊抓药,但异样的感觉就像袜子前端不知何时破开的小洞,越是置之不理,它就扩得越大。
直至失去袜子包裹的阴冷感渗透进所有的脚趾,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医师终于有所行动,将不卜庐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
端着茶盏的他惊觉。
哦,原来我丢了个孩子。
“你说你丢了个啥”
第一天一早,长生使劲掏了掏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从一向正经的老伙计嘴里听见了什么。
医师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成功博得了老朋友的关心,一阵舒畅平和的力量流过全身,尤其关照了他的脑袋。
“我没病,”年轻的医师低头仔细想了想,片刻后新添了一点妄想的细节,“我是从不卜庐门口把他捡回来的,我还给他起名字了,名字叫做云苓。”
得,还像模像样地起了个名儿。长生一个头赛两个大,心说这小子病得不轻。
“老实说,你这一十好几的年纪,想娶妻生子也算人之常情,想跨过娶妻直接领个孩子也没问题,但这弄丢孩子又是拿门子的说法”
医师没解答它的疑问,反而指着自己反问道“我一十好几”
白蛇震怒“你下一句话要是敢说你现在只有十几岁,我可要骂你臭不要脸了。”
“我是觉得我不止这个岁数,”医师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解释道,“我弄丢孩子的时候他都成年了,我怎么说也有三四十岁吧”
“真是见了鬼了。”
无话可说的长生爬走了。然而当太阳落下山头,冷静完了的它从墙角的小窝爬回房间时,正巧看见医师用双手向采药归来的小僵尸比划着什么。
“知道吗我有个弄丢了的孩子,我记得他刚来不卜庐的时候就只有这么小,这么小一团,裹在襁褓里面,眼睛是绿色的,嘴巴冻得乌紫也冲我笑”
比起医师手上比划个不停的动作,歪着脑袋的小僵尸似乎更在乎他的脸,在似懂非懂地点两下头后,她从屋外揣回了一只碧色的团雀。
“白先生别,难过,小,小团雀”
小僵尸将小小的鸟儿放进医师的手心,笨拙地为他擦去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泪水。
“鸟呢”
“走了。”
“那只把屎拉进我盆里的傻鸟终于遭猫叼走了”近一个月
来饱受团雀欺凌的长生大喜过望,四点一线的脸上展露出了生动的表情。
医师哭笑不得地弹了下它的脑袋“是飞走的。”
“早告诉过你养鸟要用笼子。”白蛇嘁了一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下好了吧,人家混吃混喝一个月拍拍屁股飞走了,连个毛都没给你留下。”
“我要它留下做什么,我弄丢了自己的孩子,总不能再拘着别家的孩子。”
“所以你在这坐着”
“在等被我弄丢的孩子回家。”医师将手叠放在膝盖上,抬头望向天边逐渐黯淡的夕阳,“他一定还在生气,生我把他弄丢了的气,所以才迟迟不肯回来看我”
长生早就习惯了听他这么神神叨叨,向前蹭了蹭,盘在了与医师同一级的台阶。最后的霞光就这么披在了一人一蛇的身上。
“饭点都要过了,我是说,万一那孩子只是迷路了呢”
“那我更要等他了,不然等他费劲千辛万苦找回家里,看到的却是一扇紧锁的大门,你说他该有多难过啊。”
长生叹了口气,它显然不记得医师口中那个会同它打闹的孩子,但这也不妨碍它陪老伙计坐在不卜庐门口等着。
等一个小小的襁褓再度被放不卜庐的门旁,等一个小小的孩子吃力地爬上台阶,像医师所说的那样,一头埋进他的怀抱。
医师总在想那个被他弄丢的孩子,是左想右想,白天想晚上想。这大大影响了他工作的效率,有几次甚至差点给病人开错了药。
跟在后头擦屁股的长生说这可不行,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到底是怎么把那孩子弄丢的
“怎么弄丢记不太清了,我记得他生过病,掉进过水里,还受过很严重的伤,可他到底是怎么丢的呢”医师努力回忆,但回忆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继续想啊想啊,边想边晃动手边空空如也的小摇篮。
直到那天,一个家丁打扮的人焦急地闯入不卜庐,抓住了医师摇晃空摇篮的手。
“白,白先生,我们小少爷”
家丁紧张得不行,在一连喝下两杯水后才勉强捋直了舌头,抓着医
师的手,说什么都要请医师上门看看他家小少爷的情况。
“那可是我们家老爷太太这么多年求遍了各路神仙才好不容易求来的独苗苗,他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这一大家子的日子可就没法过啦”
一路上,家丁都在反反复复地强调小少爷对他们府上的重要性。这点医师自然是知道的,哪家孩子病了最心疼的都是父母,他记得他孩子生病的那会儿他的心就疼得厉害。
进入那座上书“云府”一字的气派府邸后,迎接一人的是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人。
他衣着华贵,但面色煞白,同样一上来就紧紧抓住医师的手,喊着白先生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从今早起他就吃不进东西了,一个劲地往外吐奶,一直吐,我和孩子他娘都知道如何是好了。
被蹭了一手心汗的医师
看这位生意场上鼎鼎有名的云老板急成这样,以为孩子得了什么令人头疼的大病,心底一沉,脑中将各种小儿疑难杂症过了一遍。
待云老板拉开像护犊子的母兽般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女主人后,谁承想,他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进入了厌奶期的健康男婴。
“他只是这段时间不想喝奶罢了,寻常孩子都会这样,过段时间自然会好。”
面对全璃月最好医师给出的诊断,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云老板结结巴巴道“那,那在他想喝奶之前,我们该喂他点什么”
“米粉,蛋黄,水果泥,蔬菜条切记,不要给他喝参汤之类的补品,这么小的孩子喝了会流鼻血的。”
看着这躺在黄花梨木小床上,由织金锦缎包裹的孩子,医师不由得多嘴了几句。
“还有,过于柔软的软垫不要用,孩子陷进去会造成窒息,最好常给他翻翻身,总用后脑勺接触枕头脑袋会睡扁,长大以后头型不好看”
“哦,哦”云老板生怕一旁的小厮记不完善,夺过了小厮手上的本子亲手将医师所说的每一点都记了下来,俨然一副新手父亲的模样。
“恕我冒昧,像贵府一样的家庭,一般都是会请上几位乳娘的。”
医师几乎将记忆中全部的育儿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了出来,越发笃定自己养过孩子,不然他一个未婚未育的男人怎么会对照顾孩子如此熟稔。
云老板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向年轻的医师解释道“孩子嘛,就怕不是自己亲手带的和自个儿不亲”
就在他与医师交流的间隙,得知爱子平安无恙的女主人轻轻将孩子从床上抱了起来,用自己的面颊贴着孩子柔软的小脸,边搂着他轻轻晃动,边对着刚睡醒才睁开眼睛的孩子自娱自乐“我们小云苓就跟娘亲,就跟爹亲,对不对”
听到孩子名字的医师猛地回头,极力压住自己颤抖的嗓音,问孩子的名字是哪两个字的云苓。
“茯苓的苓”云老板挺起初显中年富态的将军肚,骄傲地说这名字可是大有来历的,“我们俩啊,早年为了生意一直在各国间来回跑,怕给不了孩子稳定的生活,就一直没要孩子,结果后来日子稳定了,岁数却也跟着上来了,想要孩子却怎么求也求不来最后,我们求到庆云顶的一座庙里,一只仙鹤叼来了茯苓草放到我妻子手上,再回到璃月港的时候就查出有孩子了,所以取了茯苓的苓字”
在听到是哪两个字后,剩下的故事医师就再也听不进去了。想上前夺过孩子的欲望顺着嗓子,慢慢爬上了嘴唇,笔尖,眼眶,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借着再把一次脉的名头,医师从女主人手中抱过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