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碧风长歌(七)

顾修远不置可否,搁下笔。

“你去把公子叫来。”

“是哎小的见过公子。”

无需人叫,顾修远话音刚落,顾越已踏声过来。

他换了一身衣服,一袭利落到底的黑,衬得他如出鞘宝剑一般锋利。

顾修远这才抬头看一眼,对着小厮挥挥手“你下去吧。”

房中只剩父子二人,很久都没人先开口说话,最终,还是顾修远先说道

“坐吧。”

顾越没动。

顾修远冷肃着一张脸“你是对我有不满,还是对你母亲”

“你母亲喜爱青芙罗,你不是不知道。今日来往宾客甚多,她一时疏忽,忘了姜眠身染欲血之疾,碰不得这道茶。”他冷哼一声,“说穿了,也是怪她自己,就算青芙罗是千金难求的罕见茶种,可她是小门小户么好歹也是个高门贵女,该对各数茶种如数家珍,她自己不学无术,又身染怪疾,又能怨得了谁呢”

顾越静静听完,忽扯开唇角笑了下。

他这抹笑刺眼,顾修远沉声“你什么意思”

“父亲,阿眠在宫中的处境,你我心知肚明,”顾越静静道“何必说出这种苛责言语。”

顾修远神色有些不自在“你原来不觉她百无是处么,如今倒肯替她说话了。”

顾越默了下,坦言道“我视她如妹如妻,自然恨铁不成钢。”

他从未将话说的如此直白。

他说了什么如妹如妻

顾修远睁大了双眼,久久不能回神,好半晌,才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指着顾越鼻尖“你真是有辱斯文,你二人未婚男女,你还要脸面不要”

那话,让他复述他都说不出口。

“脸面。在父亲面前,谁也别提脸面二字,”顾越道,“您不必把话讲的这般圆融,

我不仅是你的儿子,更是正三品辛狱司卿,我们不如把话挑明了说母亲知不知道阿眠碰不得青

芙罗、她因疏忽未看顾好阿眠、没有您的指示她敢不敢做这种事这些,我们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顾修远怒喝“孽障你怀疑到你母亲头上去了,你母亲是什么身份,算计姜眠都是自降身价了”

顾越点点头“我知道父亲会这样讲,为了节省时间,我便直接讲证据了要我把湫夏提到这吗她一身血污,只怕脏了您的书房。”

说到这个程度,可谓是谈到头了。

顾修远目光复杂,盯着自己儿子,沉默许久,转头望向窗外

“你从小就聪慧过人,我也想到,大抵很难将你糊弄过去。阿越,我与你母亲我们二人一片苦心,皆是为了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顾越面无表情“为人子者,不敢对父母所施恩惠置喙不满,只是您与母亲今日真让我大开眼界。”

他原还奇怪,为何母亲忽然转了性子,将他单独叫过去,语重心长劝他出去说些软话。

他笑了一声“我决想不到,我顾越终有一天会被亲生父母算计。”

“算计你说的也是人话”顾修远怒极,抄起手边账册便向顾越脸上掷去,“若不是为了你这逆子,我与你母亲何至于谋这下策你母亲是礼佛之人,为了你,都做出这种损阴德的事情来了你倒好,竟丝毫不知感恩”

顾越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纵使顾修远在朝堂叱咤风云,没少历风浪,面对自己刚及弱冠的儿子,他的神色竟叫他下意识心中一突。

顾越缓声道“感恩父亲,你教我读圣贤,识礼义。如今为了一己私欲,用一个无辜女子的名节来垫,我竟要为此感恩涕零么。”

顾修远冷声道“若你早早同意退婚,不那般心意刚硬不可转圜,我早与姜重山议定,安安宁宁退了婚,何至于此”

他越说越气“你瞎了眼吗啊顾越你瞎了眼吗要这般自甘堕落那姜氏除了空有一副皮囊,有姜重山这么一位好父亲,她究竟还有何处值得你如此百般放不下我顾家百年清名,勋贵世族,当家主母怎能是这么一位无才无艺的草包更何况她还身染欲血之疾,纠缠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亡国奴如若不然,她何至于一点茶香便犹如身中媚药我如此细心教导,你怎会怎会认定一个那样的女子做妻子”

顾修远胸膛起伏不定,显然动了真怒。除了怒意,他也真想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儿子究竟看上姜眠何处。

顾越沉默着。

“道不同,不相为谋。”半晌他道。

“即便我一一细陈阿眠的好,父亲也不会明白的。”

顾修远冷笑“我确实不明白。我看你是魔障了,滚去祠堂思过。”

自顾越出生以来,他从未说过这么重的话。他只有这么一位嫡子,又是长子,对他的期许比一众庶子要高出许多。但因为一个姜眠,他骂也骂了,家法也动了,却都无济于事。

“滚,滚出去。今日你母亲寿辰,我不想再动

家法让外人看笑话。”

顾越深邃的眼中几乎没有情绪,平静如黑深的井水

“父亲,我现下来寻您的目的,并非质问您,也不是为了听您一席教训。”

“那你想怎”

“这件事需要给姜家一个交代。”

顾修远呆住“什么”

顾越道“你们用下作的手段动了人家女儿,于公于私,该给一个说法。”

顾修远不可置信地看他“你是不是疯了”

对方还是那副表情,似乎从他进门以来,他的表情就没变过。顾修远看着看着,心慢慢沉下去。

顾越清醒的很,若不是顾及着孝道,用理智死死压着,只怕他真做的出将他这亲爹请到新辛狱司喝茶的事情。

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对,他不仅是自己的儿子,更是朝廷的辛狱司卿。

顾修远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思量再三,忍气道“这件事,别叫辛狱司插手,改日我会带你母亲亲自去姜家登门致歉,你母亲她年事已高,许多事情顾及不过来、一时忘了姜眠身体状况才出纰漏,我会将府中中馈交给两位侧室打理,这样给姜重山交代。”

给出这样一个说法,顾修远摘干净自己,算是把冯氏舍了。但如果顾越肯点头,总比闹到辛狱司要体面许多。

“阿越,你是你母亲唯一的嫡子,重罚你母亲,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是,我知道你不会在意,可刚才她也付出代价的份上,罢了吧”

顾越抿唇良久“父亲看着办吧。”

这便是松口了,顾修远缓下一口气,却听顾越又道

“我心磐石,决意不改。此婚约定下我绝不会退。”

顾修远望着他,半晌没说话。

终于,他摇摇头,露出一个复杂的笑来“阿越,只怕这回你再怎么不愿放手,也不得不放了。”

“你今天在府门前闹出的动静,让姜眠受到了极大惊吓,引发严重心

疾,到现在还都昏迷不醒,此后只怕身子也不会好你觉得姜重山,还会把他的宝贝女儿嫁给你吗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