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笺薄唇微启,轻声道“义父,您不要说这样的话。”
“好吧。”
姜重山权衡很久,终是点了头,“你是最有分寸的,尽力而为就可,不必过分强求。意思传到
就尽快回来,不要卷入战场。”
宴云笺点头。
见他有犹豫的事,姜重山问“有什么事不必顾虑,在我面前,直言便可。”
胸膛里许多东西平复又起,一层又一层,最终慢慢归于平静。
有些事情,是无法直言的。但他会尽力表达“义父您真的希望这场战事胜利么。”
这句话潜在下面的东西太多。
但姜重山听得懂。
在官场几十载,许多东西绝不可能不懂,利益二字始终悬于头顶,只是他不喜。
“阿笺,我从来不会希望这场战争胜利或是失败。”
姜重山道“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宴云笺静了静。
“是,孩儿明白了。”
两日后,秋阳高照,姜眠送宴云笺出门。
姜重山去了早朝,萧玉漓一向不理会宴云笺,自然不会出门相送,但姜行峥也没出来,所以只剩姜眠。
“阿笺哥哥,你路上小心,爹爹说了,正常行路时间来得及的,你不要日夜兼程的赶路。”
“要按时吃饭,不要顾着赶路就忘了。不舒服的话就休息,等好了再走。”
“还有,你要挑好一点的驿馆,床铺软和些,对你养腿伤也有好处。”
“对了这个药你拿好,千万别弄丢了,记得每天滴到眼睛里不过,就算丢了也不慌的,出门在外都说不准,我已经把解药倒出了一部分,收在我这里,真要是丢了,回来也还能有的用。”
姜眠停一停,思忖还有什么事没交代。
“阿眠。”宴云笺轻轻唤了一声。
“嗯”
他实在心软的一塌糊涂“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不用担心我。”
“你照顾好自己,阿眠,不要生病。”
宴云笺仔细叮嘱“高叔做了一些药丸,里面引了我的血。但药性不抵鲜血,还是要小心,初秋天凉,多穿一点。”
姜眠有些不舍地点点头。
门外已备了一匹上好的骏马,姜眠看一眼,拿起手里准备已久的斗笠。
这是一个宽檐笠帽,帽檐一周带上薄而透的黑纱。
“阿笺哥哥,你把这个带上。”
宴云笺什么都没问,立刻接过,带好,将两边的抽带系在下颌处。
他一身利落的黑衣,袖口扎紧,腰身劲窄,带上帷帽更显出鞘般的锋利。
姜眠不由笑了“你弯下腰一点。”
宴云笺听话照做。
她的手从垂落锁骨的面纱边沿下伸进来他今日没有覆住眼睛,眼下那一片黥痕狰狞可怖。
姜眠很小心地掀起一个边,将这假印从他脸上慢慢揭下来。
宴云笺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屏住呼吸,不敢让自己的气息有一点点落在她手指上。
原来,她给他围挡是这个意思。
“阿笺
哥哥,去那边你不能这样面容伤损,我怕你受欺负。帷帽你戴好,等出了京城就可以不用遮着了。”
姜眠对他笑,声音明快又温柔“爹爹说等东南的战事解决,就会带我们去北境,到时你就再也不用遮掩,想怎样就怎样了。”
宴云笺低低应一声“嗯。”
“阿笺哥哥,我知道你一定能办成。”别人不好说,可宴云笺这样的绝世之才,定是万无一失,“以后我们在艳阳州,春天看临潭花海,夏天在乌苏林里扎秋千乘凉,秋天去海覃什摘果子,冬天就躲在家里看飞雪”
她数完,欢欢喜喜看宴云笺“爹爹说,东南战乱平息后,你一回来我们就出发。”
宴云笺一直认真而沉默地听。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轻轻唤她的名字“阿眠阿眠”
“你喜欢艳阳洲,以后,我们就去那里。”
他声音低,显得深长悠远,空空旷旷;却也很重,坚若磐石,不可转移。
姜眠开心点头,看着他翻身上马。
想目送他离开,他却不肯,执意要看她回去。
拗不过,姜眠只好挥手“那我回去了。阿笺哥哥,你路上小心。”
宴云笺也学着她的样子,抬起手掌,轻轻挥了挥。
模糊晦暗的黑纱下,他眉宇间盈满了不忍与惭愧。
闭上眼睛,将胸膛里翻天覆地的情绪用所有理智压下去,让那些,尽数化为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涌动。
他回头看。
浅色身影已化作极小的模糊光点,那是可望不可即的月亮。
满腔疼惜与珍视从他眼中汹涌,尽数捧给她。
阿眠,阿眠。
很久之后,宴云笺收回目光。
微微仰头,风扬起围挡,碎发飞扬随风猎猎。
那双漆黑的、泛着暗金色的异瞳,只剩下平静的坚韧。
这世上,一定是先有信仰,再有宴云笺。
乌昭和族夙愿在先,宴云笺的私爱在后。
世间一切静止下去。
风静,云停,水定,山沉。
他胸膛起伏,五指攥紧。
下一瞬,风云重起,山河隽永,宴云笺提缰纵马,伴随一声烈扬的马嘶,他如一支锋利箭矢飒沓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