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笺胡乱擦了泪,心跳砰砰快起来。
自己竟还下意识心跳加速,不知还在痴心妄想什么。实在悲哀,可恨又可怜。
宴云笺将脸上泪水擦干净,收拾好心绪,转过身“没有。我眼睛不太好,方才是被风吹到了。”
姜眠回忆了一下“是吗以前不记得你有这种情况。”
她一说话,宴云笺哽咽之意大起,不敢出声,只怕一张嘴就会显露自己的脆弱。
“既然眼睛遇风会不舒服,那就别在外面站着了。”
“好。”
“你身上伤不少,还没有大好。张道堂没说你可以下地行走吧。”
“嗯”
姜眠瞅瞅他,低头从袖口中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过去“别哭了。”
宴云笺不敢碰“不、不用了。”他又哭了吗他抬手擦一擦眼睛,果然不知什么时候,眼泪又流下来。他这样无能流泪的样子,都让阿眠看见了。
想想方才顾越的清风疏朗,举手投足风度翩翩,更觉难堪不已,勉强一笑“阿眠,我好像总是在添麻烦。抱歉。你不用管我,我现在就回屋去。”
“等一下。”
宴云笺停步,小心翼翼看她。
“你不喜欢我了是吗”
一句话搅的宴云笺心神大乱“什么意思”
姜眠说“你对我是不是除了愧疚,便没有其他了”
宴云笺怔忪。他从没有原谅过自己哪怕半点,所以听到了这种话,他根本不具备往好的地方想的能力。喃喃道“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心中明白,绝不叫顾大人难做。”
姜眠“啊”
“我对你除了愧疚,还想补偿。我愿肝脑涂地,只要你还愿意驱使。”
原本对他来说只有一死谢罪,可是阿眠不希望他死,他便陷入茫然阿眠现在有凤拨云护着,又有家人团聚在身侧,什么都不缺。他除了这条罪该万死的命,不知自己能给她些什么。
姜眠沉默片刻“好。”
“算了。那我走了。”
三句话,她说一句顿一下,说完之后便转身走了。
这几乎没叫宴云笺魂飞魄散,连忙追到姜眠身侧,只见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圈却是红红的。
心被无形大手狠狠一揪,疼的他声音都颤了“阿眠,你怎么了对不起是我太蠢我哪句话说的错了是不是”
她一路走,他一路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的不好、是不是让你误会了你想要什么你与我说”
“阿眠你别这样你有什么冲我的,打也好骂也好,别憋坏了自己”
宴云笺几乎都是求她了“阿眠,我错了,我错了”
姜眠眼眶一阵一阵发热。
她心中复杂,客观的说,她不应该怨宴云笺,可私心来论,她对他还是有
一股似埋怨似委屈的别扭。但他们毕竟有五年的感情基础,不是爱人,也是家人,见他遍体鳞伤,抑郁成疾,她更难免心疼。
计较起来,埋怨对他也对自己,他们两人共担。委屈更多一些。
她怎么能不委屈呢,她只当她的阿笺哥哥暂时沉眠,外壳被一个坏人夺去。此刻坏人消失,阿笺哥哥醒了难道他不应该哄一哄自己他不应该抱抱她、安慰她,任凭她怎么发脾气都不放手
他来哄自己,百般追求,她都要不肯心软不理他,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只是站的很远,心中只想着偿还。
难道这些还要让她来教
只是此刻姜眠决计想不到宴云笺是不敢。
她顿住脚步,侧头仰望宴云笺“你别跟着我了。”
宴云笺立刻停步,手足无措地嗫嚅“那你不要哭好不好”
姜眠深吸一口气“没哭,我有什么好哭的。”
宴云笺更不知所措,呼吸都轻不可闻。
姜眠从他身边走过,走得很慢,但是宴云笺根本不敢出声说一个字。他不说话,她也就真走了。
姜眠走远,宴云笺无意识紧握的手才有知觉。抬起一看,食指的断口处已经被他方才紧攥的力气又伤破了。
而他看一眼都舍不得的小姑娘,细婉的身影被夕阳拉长,转个弯就不见了。
过了两日收到凤拨云的传召时姜眠还纳闷,过几天便是她的登基大典,正是忙的时候,怎么会想起来找她
到了御书房,凤拨云正歪在美人靠里,一手拿折本,一手拿笔。不知在想着什么难事,英气的长眉微蹙。
看姜眠进来,她放下手上东西“你坐这,我有些事要问你。”
姜眠便走过去坐下。
凤拨云凤目圆睁“我让你坐我对面,谁让你坐的离我这么近。坐远一些。”
姜眠哭笑不得,换了地方坐。凤拨云眯着眼睛瞧她,红唇微动,也没说什么。
“阿姐,你找我有什么事要商议啊”
“商议谈不上,只是通个气。你们家的恩怨我不是很懂,也不想明白。但我听说
宴云笺现在还在你们府上住着,我想问问这个事,”凤拨云递去一份抄录好的纸,“你看一看。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妥。”
姜眠接过来。
翻开一看“这是这像是史官的笔触。”
“就是史官所记。”凤拨云向后靠,闲适地双手环胸,“我让人抄录了一份。当时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看,你们的纠葛还没完。这么记,以后麻烦。”
这上面记载的是宴云笺构陷姜重山的所有细节。记载全面,脉络清楚。没有错漏,更没有篡改事实。
姜眠沉默了很久。
凤拨云看着她,道“这是宴云笺求来的。”
姜眠一下子抬头“阿姐,你说这是宴云笺求的”
“嗯。”
“这他
应该很清楚这些流传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他”
凤拨云知道奇怪,但她懒得深究“做了亏心事,愧疚吧。这辈子被人骂还不够,想号召万世后代一起骂他。”
是。确实如此。
他是千古奸佞,丧心病狂,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大坏蛋。
她很清楚这后世的一切,他的确被万人唾骂,生生世世不得安息这是他为自己选的结局。
姜眠久久没发声。
凤拨云正狐疑,却听她道“阿姐,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
原本在心中的问题转了几转,感觉有些不太好问。姜眠先问个简单的“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姜眠急了“现在是君子时间,要说真话。”
凤拨云换了一种说法“烦你。”
她要是这么说,姜眠就明白了烦你,和喜欢你,其实是可以并存的。
“那要是有一天我被人施展了一种妖术,不得不做许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伤害了你。你会怎么做”
凤拨云道“你要是很闲,不如你先去吃点东西。或者上外面玩一会儿,秋心也很想你。我去补个眠,晚上咱们一道用膳。”
姜眠连忙拉住她“我不是无聊,我认真的。就半盏茶半盏茶时间好不好你就陪我聊这么一会儿。”
她用食指和拇指捏出这一会儿的时间长度,也就一个绿豆大小。
凤拨云大发慈悲“行。”
回忆了下她方才说的话,她理所当然“还能怎么做把那妖人找出来剁碎。”
“那我呢”
“你也想被剁碎”
“我想不想不重要,现在是问你怎么办”
凤拨云沉默片刻。
她本没当回事,只当是姜眠的孩子话,但要真花心思认真对待,这一沉默,比自己想象的时间还要久。
“把那妖人找出来剁碎,喂狗。狗吃不下的,挫骨扬灰。”
敢情她想了半天,只是细化了前一个答案。姜眠追问“还有呢”
“没有了。就这些。”
“你不怪我吗如果我做的错事很大,伤你很深呢”
“你烦不烦”凤拨云看她一眼,“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你那绿豆大小的时间已经到了,要是再不从实招来,你看我有没有法子治你。”
姜眠说“宴云笺中了爱恨颠之毒,现在已经解了。我想重新接纳他。”
凤拨云目光不变,但内心倒震动这一句话简单直白,完全解释了她心中所有疑惑。这一段时间宴云笺的反复无常终于有了真切答案。原来如此。
“就这事儿”
“嗯”
“所以呢,这什么意思要我给你赐婚吗”
姜眠哭笑不得“不是啊,阿姐,我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你觉得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凤拨云评价“失心疯。”
姜眠忍俊不禁她就知道凤拨云总会这么说的。
凤拨云看她笑,沉默片刻,道“你总是习惯将家人排在前面,才会这样为难。其实,人生苦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趁着上天网开一面,让他做错,却没有错到不可挽回。你的父母兄长都有惊无险好好活着,你还能喜欢他,他也喜欢你。这不是没什么阻碍连一向爱戏弄人的天老子都高抬贵手了,要是人自己扭捏着,那可真是没必要。”
姜眠听得认真“阿姐,你竟不反对我。”
凤拨云道“自己欢喜就是,管旁人做什么。他若真没心肝,我自然骂你;既然情有可原,你也牵挂未松,我何必给你添不痛快。”
姜眠笑了,一个不注意又没忍住去挨着凤拨云“阿姐,你真是世上最通透的人。相信我,你一定是个千古留名的好皇帝。”
面对这种奉承,凤拨云唯有冷笑。
姜眠习惯了,把手中的东西收好,“这个是大事,我需回去问问爹爹的意思。不过,这上面记载的东西再是事实,也是片面的。我希望能还他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