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拨云冷笑“朕当
你们一家都是厚脸皮,不成想也有挂不住脸的时候。他能不尴尬吗此前以姜行峥为借口,拒绝了朕邀官之请,眼下贼子已灭,朕若再请姜公出山,他又有何话说”
宴云笺端正拱手“皇上,义父的确年事已高,戎马半生,实在辛劳。请您念在他功苦疲累,又有开国之功的份上,莫再给他将军之衔。”
凤拨云半晌没说话。
彼时晚霞漫天,彤云万里
,微风轻轻过,带着人一丝低叹卷上天际。
“朕会封姜重山为异姓王。艳阳洲便是他的封地。”这是晋朝开国的第一个异姓王,身份之尊崇,其中意义无与伦比。
凤拨云道“兼领镇国大将军一职。这虚名先让他担着,若无战事,朕也不会要求什么,但若有了战事宴云笺,你身为他的义子,你就要帮他担下来。”
“是。”
“旧朝都已过去,从今以后既无北胡,也无大昭。公主与皇子的身份都是旧话,你现在是朕的臣子,姜重山辞得,你辞不得。朕看在阿眠的份上,给你些时间,但不是永久的,你可明白”
她重人才,胸襟格局令人叹服。宴云笺低声道“微臣明白。多谢皇上。”
两人默默了良久。
“还有一事,朕想了很久。也和姜重山商议过了。”凤拨云道,“他日史书工笔,朕会重新肃清。”
她瞥宴云笺一眼,“这不是为你说话,只不过依照事实,不愿叫人含冤。是便是,非便非。只书旧迹,而不深阐个中原因。”
“再者,你与姜重山二人纠葛本就极深,无论是义父子,或是爱恨颠和后来的背叛朕不想将阿眠牵扯其中,若后世知道姜重山之女也是你宴云笺的妻子,还不知要如何诸番猜测评判。朕不愿如此,朕会让史官抹去阿眠的痕迹,给她永远的清静。”
他们这些人,避不开后世评说,也无需避开。褒扬也好,贬损也罢,就不是已经作古之人能够管束的了。
可是那些纷扰,他们来担就好了。
活着的时候,尽力护持珍贵之人安稳,得以延续生生世世。
宴云笺道“皇上思虑周全,微臣亦是此番意愿。皇上先行提出,微臣感激不尽。”
斜阳渐沉,最后的绚烂金光落在凤拨云美艳无双的侧脸“你去吧。”
“记着,朕只给你二年时间,艳阳洲虽然养人,但若二年还未起色,那京城也是一样的。你便将阿眠带回来,朕来照顾。”
宴云笺离开后,凤拨云独自一人站在风口里,对着巍峨皇城沉默许久。
天晚,万籁俱寂。
凤拨云登基之初,都由顾修远辅佐在侧,但一整个冬天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到半年便卧床不起。凤拨云感念他操劳半生,保留他的俸禄,允许他在家养病。
而那个时候,顾修远的夫人冯氏已经病入膏肓。
弥留之际,她将顾越叫到床前。
冯氏枯瘦苍老的手紧紧抓着
顾越,看着她牵挂一生的、让她无比骄傲的儿子“阿越娘放不下你、娘走之后就更没有人提醒你好好照顾自己,你要、要学会爱惜自己”
顾越紧紧回握冯氏的手,只低低唤了一声娘。
冯氏气若游丝aaadquo阿越,娘的心肝肉啊aaaheiaaahei你父亲他,自私了一辈子。娘也糊涂了一辈子aaaheiaaahei娘真的很后悔,很后悔aaaheiaaahei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顾越柔声道“娘,您不要这样讲。”
“阿越,阿越娘真的错了,这些年无时不刻不在后悔。分明你连听到姜姑娘的名字,都会掩饰不住欢喜的神色。外人看不出娘看的出可是娘看的出,却装作不懂啊都是娘害了你”
她每说几个字,顾越都要轻轻为她顺气“娘,是孩儿不孝,任性又固执。没能让您看到孩儿成家。孩儿此生最对不起的,便是您和父亲。”
冯氏摇头“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她大张着嘴,气息有些上不来,死死盯着顾越。心头涌起无数嘱咐想要往出掏。
天不垂怜,纵还有千言万语要说,却连一点时间也不肯施舍了。
头一歪,未曾瞑目的眼熄灭了所有光芒。
顾夫人离世后半年,顾修远也在睡梦中与世长辞。顾月连丧考妣,默默独身办完了父母所有后事,一言不发撑起顾氏门楣。
那时他已是而立之年,守孝二年后,说亲的媒人重又登门,络绎不绝。
他一一婉拒,夜深人静之时,听手下细禀姜眠在艳阳洲一切安康顺遂,虽然一直昏迷不醒,但宴云笺对其照顾呵护之温柔细微,实乃当世罕见。
听后,他默了良久“那就好。好。”
除了好。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彼时,李青霜第二个嫡子都已经出生。顾越去送了份礼。临出门时,被李青霜拉住,低劝“大人。这么多年了,你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顾越问“考虑什么”
“下官也不知大人心中想要的是什么。可是,人活这一辈子,总不能对不住自个。想要什么,做便是了,说出自己喜欢的、爱重的。不丢人。”
顾越点点头。
回到府上,他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娘说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是他自己。李青霜也说人要对得住自己。
那么此时此刻,留给他顾越的、能选择的、还是他想要的,又剩
下了什么呢
第二日,顾家放出话来,顾大人立意终身不娶。
艳阳洲。
碧空晴朗,万里无云,几寸日光透过嫩绿枝桠,斑驳满地碎金。
宴云笺从外边回来就往姜眠的房间方向走,姜重山看见了,叫住他“阿笺,你用过午膳了吗”
宴云笺说“不急,我先看看阿眠。”
“阿眠就在那儿,不差这半柱香的时间。你用些东西,别亏待了自己身子。”
宴云笺微笑道“
义父,我无碍的。眼下日光正好,我抱她出去晒晒太阳。”
四月芳菲,艳阳洲的桃花都开了。
粉白色的娇花满缀枝头,淡雅清甜,房间内萦绕清冽冷香。
姜眠安静躺在床上,鬓边被人精心簪了一朵娇嫩桃花,卷长眼睫仿若鸦羽般浓密,娇憨乖巧,仿佛降世的小花神偷懒打盹。
宴云笺含笑近前,自然而然弯腰,在她眉心眼尾吻了吻。
轻轻摘下清晨他戴在她发间的桃花,宴云笺温柔托她肩膀,将人抱在怀中。另一只手举起刚刚编好的桃花花环,小心呵护地戴在姜眠头上。
宴云笺亲亲姜眠脸颊,将她打横抱在臂弯里,去府后那片桃林。
春天来临之前,他在那扎了一个秋千。此刻,宴云笺小心翼翼下姜眠,让她坐稳在秋千上,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来。
他手轻轻拨她小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一手护着,揽住她纤弱的腰。
“阿眠,你什么时候会醒呀。”他微微歪头,脸侧挨着姜眠发顶,温柔的问。
慢慢悠着秋千,宴云笺眨眨眼睛,侧过来端详她“会不会下一刻你便给我个惊喜,就能睁开眼睛”
说完,他把自己说信了,还真期待起来。屏息等了半炷香最后,宴云笺无奈笑了“好。我的阿眠最有主意,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
“眼下你要继续睡着,倒也无妨。只是眼看二年之期就要到了,凤拨云一月二遍的骂我无用,我又不能据理力争反驳什么。”
宴云笺语调委屈,面上却是疼宠的微笑“你听听看这像话吗她是皇上,动不动就威胁我,说到了年底你还不醒,就让我趁早把你带回京城,不让我照顾还不算,还要把我外派出去。”
他看着姜眠,怎么看都舍不得移开眼睛,捧起她娇嫩的小脸轻吻“阿眠,太过分了,我每日担惊受怕。你疼疼我,醒来吧,早些帮哥哥撑腰。”
而姜眠也稳当的很,听了这么一大堆话,闭着眼睛,安宁淡然。
宴云笺故作叹气,两指柔柔捏了下她脸颊。
艳阳当空,却不炎热。宴云笺起身绕到秋千后,轻轻推起来。
没一会儿,远处跑来一个小男孩儿。手中攥着花枝,疑惑地瞅“大哥哥,这个漂亮姐姐怎么还在睡觉呀”
宴云笺认识这孩子,忠义伯的长孙。凤拨云派忠义伯巡视西北境,他们一家前几日刚到,暂时落脚在艳阳洲,与姜王府比邻而居。
宴云笺温声道“姐姐累了,让她好好休息。”
小男孩儿百思不得其解地挠挠脑袋“可是姐姐一直在睡觉啊。我每每看见她,都是如此。原来我在家若是睡到日上二竿,父亲定要狠狠责罚我揪着我的衣领子,把我拎起来摇晃两下,再大的瞌睡也没了。”
他走上前,天真地提议“一直睡觉,身体会不会僵住就动不了了不然我用力晃晃姐姐,姐姐就醒了,让她和我玩一会儿再睡。”
“那可不行。
”宴云笺重新抱起姜眠,手势怜惜的像守财奴护着宝贝。好像不这样做,她会被碰伤一样。
他温和道“秋千让给你玩,不要晃她。”
“哦好吧。”
宴云笺把姜眠带回家,在姜重山的催促下随意用了些吃食。等再回去,见萧玉漓刚刚为姜眠沐浴过,她手上拿着那桃花环,放也不是,举也不是,僵了须臾,打量着往姜眠头上比,放回原处。
这些儿女情长之事,让长辈瞧见宴云笺脸颊染了些薄红“咳咳,姜夫人”
萧玉漓看见他,更尴尬了,拿着手上的花环“啊,你来了,这个是你做的吧要放哪儿呢”
宴云笺摸摸鼻子“您搁在桌子上就行,方才我我带阿眠出去,才给她戴的,现下别硌着她。”
萧玉漓无奈。
看这花环的精心,也就他能说出来别硌着她这种话。藤条打磨的浑然一体,枝桠间的凹凸都被磨平了对待阿眠的事上,他真是样样精细,虔诚无比
原本对他守着自己女儿一事,她并未看的太重。只想着自己与姜重山是阿眠的亲生父母,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比他们更爱她,更无微不至照顾她。
一连二年,却连她都禁不住动容。
萧玉漓放下花环“其实你也无需这般日日辛苦,休息一两回,没什么的。”
“阿眠一直昏睡不醒,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你这样岂不日日自苦便是少做些事也无妨的。”
宴
云笺一怔,连连摇头“姜夫人,我不辛苦。也从未觉得辛苦。”
脑中飞速回想,却不知哪里不妥当。怕有梗结,便立刻敬问“姜夫人,若在下哪里失当,还请您即刻指出。在下一定会改,会更用心照顾阿眠的。”
萧玉漓不可置信望着他“你”
宴云笺更恭谨道“您有任何不满意之处,请您定要告知在下,在下必定用心一一改正。您别”他低声,“别不准我照顾阿眠。”
萧玉漓啼笑皆非,又觉不大高兴。
不是,怎么姜重山对他说些休息之语,他就听得懂,那是关切,是他们的父慈子孝。同样的话到自己嘴里,他便慌里慌张,小心翼翼辩白保证。
萧玉漓心道真他娘的服了,难不成她在他眼中就是这般阴阳怪气之人
她是吗
抿了抿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的太清楚这是在关心你也实在太没长辈的深沉了。她抓到一个方向,不悦道“怎么到了如今,你还是要唤我姜夫人”
萧玉漓挑刺“平日里见了姜重山,义父长,义父短,怎么到了我面前,连个称呼也不会叫我与姜重山夫妻一体,怎么你偏做出这厚此薄彼的姿态来”
宴云笺听得无奈,想笑,但顾着萧玉漓的脾气,硬生生忍住了。
“请义母恕罪,都是云笺不懂事,让您伤心了。”也不知道当年她说若他敢叫她一声义母,她便用鞭子抽死他的
话她还记不记得
萧玉漓挑眉道“伤心真是可笑。你爱叫什么叫什么,难不成我还会和你计较”
说完,她给姜眠掖了掖被子,也不看宴云笺,便扭头走了。
宴云笺摇头失笑,捧了本书守在姜眠身边慢慢翻看,不知不觉天色静静暗下。
府上原本给他留了自己的院子,但他几乎从未去住过,一直就守在姜眠寝室的外间,平常连值夜的仆役也省了,他夜夜亲自值守。这样夜里万一有什么动静,他能第一时间知道。
此刻看时候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就晚了。宴云笺给姜眠喂了些水,再把高梓津配的药丸放在姜眠口中叫她含着。
整理好手边的书,宴云笺跪在姜眠床前,护着她的小脑袋缓缓吻了两下,正打算退出去,忽见她唇角微动,竟慢慢翘起。
霎时宴云笺呼吸都停了“阿眠阿眠”
知道自己激动,他连忙平息情绪,双手哆嗦着握住她一只小手,气息失稳望着她安宁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