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城再往前便是和宁,先皇后少年时,曾在这里住过三年,和宁对于冯乐真而言像是半个外家,里头的官员也几乎都是外祖余守一手提拔,是以她几乎没有多费口舌,城门便已经为她打开。
再往前走是项丘,等到了城门楼下时,冯稷放行的旨意已经传了过来,冯乐真知道围魏救赵的计谋已经奏效,接下来一路再无波折,大军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朝着京都城去了。
眼看着就要到京都了,冯乐真看着长途跋涉后略为疲惫的大军,想了想后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在距离京都还有大半日路程的乡下安营扎寨,打算歇息一晚再赶路。
入夜,兵士们都睡下了,冯乐真却坐在篝火前,半点睡意也无。
“明日就该进城了,按理说该高兴才是,可奴婢这心里怎么有些不是滋味呢”阿叶也没睡,坐在她身边拨弄柴火。
火光在冯乐真半边脸上跳跃,将她所有情绪都吞噬其中,她静坐许久,才不紧不慢解答阿叶的疑问“大约是近乡情怯吧。”
“或许吧殿下呢您心里高兴吗”阿叶问。
冯乐真沉默一瞬“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此刻的她好像无喜无悲,半点情绪都没有。
阿叶听到这个答案,叹气“明天就能见到秦管事了,奴婢这几年在营关待惯了,许多规矩都忘了,也不知道她要骂我多少顿。”
冯乐真这下是笑了“这件事本宫也帮不了你。”
“不用殿下帮,”阿叶幽幽看她一眼,“殿下先顾着自己吧。”
营关待了四年,愈发放肆的何止是她一人。
冯乐真一僵,随即又觉得好笑。
“要不,咱们明天进京之后,暂时别回家了吧,先住驿站里,”阿叶想到一个主意,“她见咱们宁可住驿站也不回家,定然会好好反思为何如此,以后说不定就不动不动骂人了。”
冯乐真当即敲了一下她的脑壳“想什么呢,赶紧去睡,明天一早就要拔营了。”
阿叶摸摸脑袋,撇了一下嘴。
行军路上一切从简,她们两人睡在同一个帐篷里。
夜深了,阿叶早已睡去,冯乐真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外面突然起风,风声呼啸,她才意识到刚才过于安静,不像是营关的夜晚,总是有风声相伴入眠。
冯乐真无声笑笑,转眼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翌日天不亮,大军便朝着京都出发了。
还有不到一日的时间就抵达京都了,冯乐真反而没那么着急,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上,给冯稷留出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长公主回京,按礼制皇帝即便不能亲自迎接,也要派出重臣代替出面,咱们的皇上该不会小气到连个人都不派,让殿下自己回去吧”阿叶有些担忧。
冯乐真神色淡然“他不敢。”
今时不同往日,冯稷即便想拿捏她,也不
敢在明面上给她难堪了。
得到冯乐真如此肯定的回答,阿叶顿时放心了些,再看车窗外熟悉的景色,昨晚那点近乡情怯早已经散个干净,反而多出许多终于回家的兴奋。
“殿下,奴婢能出去骑马吗”阿叶期待地回头。
冯乐真对上她的视线,笑了好啊,本宫也去。”
“是”
主仆二人弃了马车该骑战马,带着三千兵马一路疾驰,只用了两个多时辰便到了京都城外。他们这一路慢慢悠悠,即便没有派信使提前报信,也足以让冯稷安排好来接长公主入京的使臣。
果然,冯乐真还未抵达城楼,便远远瞧见一众穿着红底金花官袍的人在那儿等着了。
“殿下”一众人中,阿叶第一眼就瞧见了傅知弦,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冯乐真。
冯乐真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显然也看见了傅知弦“让大红人来接本宫,冯稷还算有点诚意。”
见自家殿下神色淡然,阿叶默默松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这口气松得实在没有必要
自家殿下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虽然也是重情,但相比其他东西,情之一字却也是她最能轻易舍得的。
更何况四年了,早就过去了。
阿叶胡思乱想的功夫,冯乐真已经勒紧缰绳停了下来,阿叶见状当即一抬手,挥旗手跳上马车顶,随着旗帜挥舞所有马车都停了下来,兵士们跳下马车转眼成队形,一片肃杀之中暴喝一声原地站直。
并非刻意耍威风,但三千精兵的气势也足以叫来的一些官员面色苍白,尤其是华家一支,脸色更是难看。
傅知弦倒是淡定,噙着笑走上前来,站在平地上仰视马背上的长公主殿下,深深一眼之后才俯身行礼“微臣傅知弦,恭迎长公主殿下。”
“臣等恭迎长公主殿下。”
后面的大臣们也纷纷跟着行礼。
冯乐真的视线从众人身上淡淡扫过,最后落在傅知弦低下的头颅上。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头上乌黑的官帽
,以及在黑帽红衣下衬托得愈发白皙的脖颈。
“免礼,平身。”她轻启红唇,说了四个字。
时隔四年再听到她的声音,傅知弦眼神暗了暗,再抬头仍是云淡风轻“四年未见,殿下愈发风姿绰约了。”
“四年未见,傅大人的嘴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冯乐真微笑。
傅知弦笑意渐深“能哄殿下高兴就好。”
冯乐真抬眸看向他身后的城门“时候不早了,不如先进城再寒暄”
“是,殿下这边请。”傅知弦说着,朝她伸出手。
冯乐真沉默一瞬,抬手放在他的掌心。
几乎是一瞬间,傅知弦便攥紧了,紧到冯乐真眉头都皱了皱。好在下马之后,他便立刻松开了手,冯乐真看着自己指头上的印记,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傅大人真是孔武有力。”
“太久未见,情难自抑,殿下见谅。
”这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有她一人能听到。
冯乐真无言一瞬,抬脚朝着城里走去,身后的兵士们见状也要跟上,却被傅知弦叫停。
冯乐真听到动静,转身看向他。
“殿下进城也就罢了,这么多兵士贸然进城,只怕会引起百姓不安,不如就在城外安营扎寨如何”傅知弦笑问。
冯乐真冷淡看他,一句话也没说。
气氛好像转瞬便紧绷起来,其他大臣低着头,尽可能缩减存在感,就连华家那群人都不敢吱声,毕竟冯乐真这次可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来的,谁知道她能做到什么地步,万一今日因为一两句话将人得罪了,岂不是自寻死路
反正皇上将阻拦大军进城的任务交给傅知弦了,那就让他去交涉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的顶着,他们才不多言语。
一片紧绷中,傅知弦含笑走到冯乐真面前“殿下见谅,此事并非针对你一人,毕竟杨阅山杨将军也带兵来京了,一样是随便找个地方安营扎寨,没有往城里去呢。”
他模样生得好,岁月也优待他,四年时光没叫他苍老憔悴,反而让他变得愈发动人,缓着嗓子说话时,更是温柔小意。
冯乐真从前很吃他这一套,如今也不觉腻烦,只是听到某个陌生名字后,眉头微微一挑“杨阅山”
“殿下还不知道”傅知弦一直盯着她看,没有错过她一丝表情,当听到她问起时,笑容里顿时增添一分深意,“是杨成将军遗落在外的儿子,今年年初的时候找回去了,也算有点本事,只用了两个月便平定了岭南内乱,安内攘外手段凌厉,比他那个爹不知要强上多少,也不知师从何处。”
冯乐真听到他意味深长的语气,眉头蹙了蹙。
她没听过这个名字,但也知道一些他的事迹,上半年杨成找到了这个儿子,接回去的路上不幸遇害,最后只儿子一人拿着信物回了杨家。人有点本事,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又加上杨成死了岭南无人主事,冯稷索性就让他临危受命,顶上了他爹的空缺。
岭南与营关一南一北,若无意外这辈子也对不上,她便没当回事,却不曾想今天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来京都做什么”冯乐真笑了,“也来清君侧”
“那微臣就不知道了,”傅知弦扬唇,“不如殿下找个机会问问他”
又是这样的语气,好似她和这个杨阅山之间有什么热闹可看一样,冯乐真心下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那将来还得请傅大人引荐一番了。”
“好说好说,”傅知弦轻笑,“只是眼下肯定不行了,殿下带来的这些兵”
“本宫的人不能风餐露宿,要么就让他们跟本宫回长公主府,要么,就将城北校场腾出来给他们住。”城北校场也在京都城内,只是在无人居住的郊区,那边的环境尚可,也够大,足够容纳她的三千兵士。
一听她的言辞,就知道她还想进城,后方的大臣们面面相觑,想看傅知弦要如何解决,谁知
“好啊。”他竟然欣然同意。
众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议论声起,傅知弦心平气和地回头各位有何意见,不如当着长公主的面说▎”
她是来清君侧的,哪个不怕死的敢当她面反对
众人到底是不敢吱声,傅知弦便重新看向冯乐真“那便这样定了。”
“傅大人不去问问皇上”冯乐真眉头微挑。
傅知弦笑笑“这点小事,微臣尚能做主。”营关那边还有外敌虎视眈眈,今日即便换了冯稷在这里,一样是要妥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