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番外:温煦钧、温煦泽

温煦钧从不了解温絮白。

而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他或许也并不了解温煦泽。

那天在湖边,温煦泽不肯走,险些就要拖延到暴风雪将山谷吞没。

温煦钧一拳将这个弟弟砸在地上,叫人将他强行拖上车,将遮光板全升起来,不准温煦泽再看那个湖。

温煦泽被他带来的保镖控制,还拼命要往车窗边凑,从遮光板的缝隙里向外看。

这让现任的温家家主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过去。

温煦泽还在上小学,被温经义那老东西打到半死,病了一个多月,也被温絮白照顾了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的时间,实在算不上很久温煦泽身体好了以后,温絮白就要出远门比赛。

为了照顾弟弟,温絮白已经推掉三场很重要的比赛了。

温煦泽无法理解体育比赛,温家不教这个“二哥为什么要出远门”

“二少爷要去做很厉害的事。”

带他们的老管家很慈祥,弯下腰耐心解释“很厉害、很重要二少爷从去年就开始为这场比赛做准备。”

老管家说“二少爷一直很期待它。”

温煦泽就不情不愿地安静下来。

因为温絮白要走,温煦泽已经和二哥闹了好几天别扭,冷冰冰板着张脸,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老管家要送温絮白去机场,问温煦泽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温煦泽用力砸枕头,“二哥要比赛,不要我。”

管家苍老慈和的面庞上,露出些隐忧,却终归还是无法多说“二少爷怎么会不要你”

温煦泽低着头,不去看门外的身影。

老管家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外的温絮白,轻叹口气,打开行李箱,取出温絮白给温煦泽买好的新漫画。

温煦泽想要二哥、不想要漫画,就又发起脾气,把这些东西全摔到地上。

漫画书乱糟糟掉在地上,摔得皱了、折了角,就没法再抚平。

老管家能做的,也仅仅是重新把它们捡起来。

“你知不知道”老管家慢慢做这件事,轻声问温煦泽,“说这种话、做这种事,会让你二哥很难过”

当时温煦钧也在他来医院接这个三弟回温家,听到老管家明显越界的话,就不赞同地蹙眉。

但温煦泽的脸色变了。

温煦泽光着脚,几乎是打了个寒颤,抓着刚捡起的漫画愣在床边。

老管家并不多说,朝温煦钧躬了躬身,就把行李箱重新打好,陪同二少爷一起离开。

温煦泽一直在原地愣了很久。

久到温煦钧开始失去耐心,才被这个回过神的三弟一把抓住,不由分说、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央求他,要去机场给二哥道歉。

温煦钧那时也只有十几岁,多少有些心软,让司机在回家中途改道,向机场

方向走。

可还是走得慢了,路上遇到堵车,飞机却已经如期起飞。

那个时候的温煦泽,也是像现在这样,为了看清天上的飞机,拼命要往车窗边凑。

“二哥,二哥对不起。”温煦泽抱着所有的漫画,慌张地一本接一本整理,“我错了,我不该摔书,二哥,别生气,别不要我”

他太慌乱了,那些漫画书越弄越糟,呲啦一声,就撕开很大的口子。

温煦泽盯着漫画书,再看窗外空荡荡的天,眼泪开始涌出来。

那天的温煦泽哭得撕心裂肺、哭了整整一路,哭得像是这辈子都再见不着温絮白。

温煦钧从久违的记忆里回神。

这些年下来,看来这个三弟并没什么长进,惹了二哥生气以后,做出的事居然还是二十年前的老一套。

温煦泽还是只会慌张地道歉,向二哥道歉、也向宁阳初后者一动不动坐在角落,像是尊失温的石像。

温煦泽不停在手机上搜索,对照着记忆找那些装备,找定做金牌的厂商。

他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扯住宁阳初不停地问,这个一不一样,是不是长得和那个差不多。

“你是运动员,一定比我懂。”温煦泽扯着宁阳初,声音发着抖,“是什么样的金牌这个像吗”

大概是他实在太聒噪,连一个不会动的石像,也被吵得不得不抬头。

宁阳初慢慢抬头,接过温煦泽的手机,看了看“不一样。”

温煦泽的脸色苍白下来。

“不一样。”宁阳初说,“没有一样的金牌,没有一样的装备。”

他向温煦泽解释,想要找到完全一样的装备就好比要找到一根已经用了很多年的、不慎丢失的旧钢笔。

哪怕是同样的牌子,笔尖的磨损、笔身的弧度,甚至连笔盖扣在笔尾时留下的细微刮痕,都不可能一样。

哪怕真有那种极为出色、手艺极为精妙的匠人,真的能做到几乎一比一复刻,拿到手里的一刻也会觉得别扭。

因为是随身的东西,已

经太习惯它的重量、温度、触感,已经像是生命的一部分。

你不能强行要求一个人,忘记、不在乎、随意替换,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宁阳初没用什么特别的语气,甚至没有生气,只是很细致地把这件事向温煦泽解释清楚。

至于金牌金牌就更不一样。

“假如,你小时候。”宁阳初说,“有本很珍贵的漫画,是很重要的人买给你的。”

“你期待了很久、为这努力做了很久的乖孩子,每天都铺床单,都跑到门口等。”

宁阳初并不知道更多内情,他只是本能地打比方“这样一本漫画,你每次翻开它,就能想起当初看它的情景。”

就能想起把漫画很神秘地藏在身后,一下子变出来的人。

能想起挤在床上一起看

漫画,帮忙翻页和展平书页,很细致地理好每片页角的那只手。

能想起那个晚上的灯光,能想起窗外不算好的阴沉天气,能想起惬意温暖的室内。

能想起对这本漫画的一切期待、获得时的喜悦、翻阅时的满足,能在想起和它有关的一切事和人。能在一瞬间回到得到它的那个傍晚。

“这样一本漫画。”宁阳初说。

“来你家做客的、不懂事的小孩子把它扯了,撕了。”

“扔进水里泡烂了。”

温煦泽的脸上已经没有血色。

他攥着手机的手变得僵硬,变得不会动了,好像也忘了怎么呼吸。

仿佛逐渐有某种巨大的、无处逃脱的强烈惶恐,正一寸一寸吞噬他。

“现在有人说,再给你买一本新的。”宁阳初说,“和旧的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

“行吗”宁阳初问他,“你要吗”

温煦泽抓不住那个手机。

车身被呼啸的暴风雪刮得晃动,手机就重重砸在底厢上。

温煦泽木木愣愣地抬手,他像是忘了车外的风雪,也忘了正在疾驰的车,居然想要去拉开车门。

打捞队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不要命了”

温煦泽的脑袋撞在车厢上,很重的一声,他几乎没怎么挣扎,身体就软下去。

宁阳初在问他最后的问题,又或者宁阳初没说话。

是他想起,后来老管家在发现他深夜跑去买漫画时,替他向家主遮掩却又很轻、很无奈的叹息。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那些叹息,所以温煦泽终于能够体会这种感受,所以在被脑子里的声音诘问。

“现在,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说他知错了。”

“知道错了,很后悔,想赔更好的,更贵重、更新的。”

“有用吗”

“来得及吗”

接下来的一个冬天,温煦钧都没有离开瑞士。

出国度个假、散散心,待上几个月,对温家的家主来说,倒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老王八蛋过去也总出国。”

温煦泽说“大哥,你记得吗每次老王八蛋一走,二哥就偷偷给我们开门。”

得病之前的温絮白,是很擅长在一切情况下逃脱的。

温经义根本困不住他,温絮白能徒手速降几十米的高难度攀岩墙,有根绳子就能走就算没有绳子,也只不过是稍微增加了点危险性。

温家的二少爷,沉静温润、舒朗从容、极有主见擅长爬墙。

这事能活活气死十个温经义。

“我胆大,二哥一开门我就跑,你一开始还不敢。”

温煦泽低着头,笑着轻声说“后来你也忍不住了,也开始往外跑。”

那时候他们的年纪都还不大温絮白九岁,他比二哥小一岁,

温煦钧十四岁。

二哥放他们走,要是拖到老王八蛋回来的那天,他们还赶不回来,二哥就骑自行车去很远的路口,替他们放哨。

“后来我就学坏了。”温煦泽说,“我跟老王八蛋学得不是东西,揣测二哥,把这当成是居心不良。”

十一岁的他,已经白眼狼到会质问二哥过去每次放他们出去玩,是不是故意想让他们玩物丧志地废掉。

温煦泽低声问“大哥,我要怎么向二哥道歉”

温煦钧的神色沉了沉,用力按住他的手臂,把所有锋利的东西弄远“总归不是自残。”

“你二哥不会想看你这样。”温煦钧冷声说,“你脑子清醒些。”

回去以后,温煦泽就开始变得不对劲,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这样又过了没几天,温煦泽开始跑去看人家攀岩。

没有任何底子的外行,上来就尝试室外攀岩,还是最危险、最难的线路,根本就是自不量力。

但温煦泽是旅游公司的老板,他要体验这个项目,也没人敢拦结果温煦泽在一个点位脱手,向下摔了几十米,手臂几乎被划烂,肩胛骨也撞碎在了突出的岩石上。

到这一步,温煦钧也

只当他是失手,在医院盯了他一段时间,就把人带回家休养。

可温煦泽胳膊上的伤一直不见收口,反反复复感染发炎。

有天温煦钧觉得不对,推开浴室的门,才发现他居然把它们放在水里泡。

“你最后想出,让他原谅你的办法,就是这个”温煦钧冷嘲,“继续干不是人的事,逼他心软,把他架在火上烤”

温煦泽的脸色就又苍白下来,他用力捂住耳朵,不停摇头“我不是”

他不是。

他怎么敢。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没有解决这件事的办法了。

温家没教过,一件不能放弃的事,又没有任何可供选择的解决办法,要怎么办。

在温经义教给他们的道理里,没有解决办法的事,就是该被放弃的。

就比如生病的温絮白。

温煦泽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些,他一遍一遍地回忆,十岁的自己、十一岁的自己,都对二哥说过多残忍的话。

这些话是不是都比岩石还锋利、比刀还锋利

如果不是这样,那个训练发生意外了也依然精神很好,躺在病床上微笑着哄他的二哥,听了那些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话怎么就苍白成那个样子

温煦泽控制不住地回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每想起这些事一次,就忍不住把伤口全弄开。

他去医院找温絮白。

温絮白靠在病床上,看见他进门,就放下手里的书微微坐直。

温絮白似乎没料到他会来,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拿出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