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珍惜和宝贵的东西,无法被放在天平上,无法只是被轻飘飘估算价值、品评和衡量一句“值不值得”。
没人能说出,这值多少钱。
数不清的普通人,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真正轻松地活着。
数不清的伊利亚人感激庄忱。
“可这些都要钱。”
老鬼魂抚摸着那几支百合“我们叫它们饥饿的白塔,它们吃陛下的钱,也吃陛下的心力。”
守护伊利亚、让伊利亚变成今天这样的皇帝陛下,不要说和那些“伟大的强者”比较,身体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差得远。
庄忱没有支撑到这个时候,庄忱死在第一座白塔被建起后不久。
庄忱没有真正轻松地活过。
“要来花园看看吗”
老鬼魂布置好百合花,邀请凌恩“花都开好了。”
听说有大部队从“残星”回来,老鬼魂高兴得不行,忙着哄每一朵花好好地开因为陛下要
回来了。
时间不太充裕,得抓紧时间赶快开,开得精精神神、漂漂亮亮的。
陛下要回来了,陛下最喜欢好看的花,得赶在陛下回来之前全开好。
花窖里的花很争气,都抢在寒冷的冬天争先恐后地盛开,任何人看了都一定喜欢,一定高兴。
争先恐后开好的花等回庄忱的棺椁。
“陛下很喜欢它的,陛下很喜欢花园。”
即使那已经只是做小花窖,这个固执的老花匠也依旧称它为花园“没办法工作的时候,陛下总是来园子里坐坐。”
老花匠的鬼魂说这些的时候,变得很慈祥,苍老的脸庞柔和下来“陛下还亲手种花,种了好些盆,大部分都长得不错陛下很有天赋。”
“真可惜。”活到九十七岁的老鬼魂轻声说,“陛下本来能做个很好的花匠,活九十七岁。”
凌恩木然地跟着起身,他摔倒了几次,不得不撑着膝盖才站起来。
他也像是变成真的鬼魂了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仿佛它们已经融化,或者是变成两根木头,杵在地上。
他跟着老鬼魂来到那座花窖,它的确被打理得非常好,没有任何一点破败的迹象。
在老花匠死后,也一定有人经常来照顾这些花。
这是一定的,毕竟阿克也已经长大了。
庄忱已经死了七年。
当初爬在庄忱怀里耍赖,抱着年轻的皇帝不撒手的孩子,也已经长到十二岁,有了自己的第一件斗篷了。
老鬼魂领着凌恩来到花窖,请他随便观赏。
老鬼魂自己还有事要做,又精心挑选了一些白色马蹄莲,念叨着要把它们送去陛下的墓前,慢悠悠飘
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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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恩站在花窖前,看着那些开好的花。
他在这里看到庄忱留下的碎片。
因为精神力频率被短暂干扰,即使没有星板,他也能暂时看到这些有些可惜的是,这种干扰似乎并不可持续。
只是和老花匠的鬼魂说了些话,星板留下的影响就已经被削减。
普通的鬼魂在他身边路过,都已经不那么容易发现他了。
碎片里的庄忱正在给一盆满天星松土。
在凌恩走近的一刻,年轻皇帝的碎片忽然停下动作,抬起头“元帅阁下”
凌恩仿佛被无数根细针钉在原地。
他忘记了怎么呼吸,僵硬地站了片刻,直到被另一道虚影擦着半边肩膀穿过,才慢慢找回知觉。
这只是过去的碎片,不是现在。
碎片里庄忱不是在叫他,在庄忱死的那年,他还只是上将。
这时候来找庄忱的,是已经退休的上任元帅、军部负责人。
负责人俯身行礼“陛下。”
舰队即将离开帝星,向前线移防。
军部负责人是来向皇帝辞行,并请示相关的调动和军费分配。
庄忱冲他微微点头“请给我几分钟我现在还无法工作。”
军部负责人的年纪也已经很大,已经有两百多岁,精神却依旧很矍铄,强悍的精神力让他至少还有五六十年的寿命。
负责人看着还格外年轻的皇帝,忍不住蹙起眉“陛下请原谅我多嘴。”
“您该休息,您的身体状况在急剧恶化不能再这样下去,或者我给凌恩放假。”
负责人的声音很轻,像是怕稍微高声,就会惊扰面前的年轻皇帝“让他留在帝星,两年或者二年。”
庄忱垂着视线,慢慢给那盆满天星松土。
凌恩忍不住过去,碰触那块碎片,握住庄忱隐在斗篷下的手臂。
属于庄忱的感受瞬间流入他的身体。
一片嘈杂。
随着身体的衰弱,最先淹没年轻皇帝的,就是无处不在的喧嚣和嘈杂即使有荆棘戒指的护罩,也根本无济于事。
庄忱说他无法工作,是因为他根本听不见负责人在说什么。
这会儿他耳朵里全是凛冽的风声、乌鸦拍打翅膀的声音和沼泽冒泡的咕嘟作响下一刻又变成不知什么种族的激烈争吵,无法辨认语言,声音极尖锐刺耳,像是锋利的砂轮在切割金属。
可年轻的皇帝却很平静,像是完全没有被任何事影响和干扰,只不过是微微出了会儿神“您说什么”
负责人以为他不想提起凌恩,低低叹了口气,不再在这件事上多嘴“我是说,您至少应当休息。”
这次庄忱看清他的口型,理解了他的意思“我正在休息。”
庄忱举起手里的小花铲“我在种我的花。”
他面前
的是盆银色满天星,这是伊利亚特有的植物,开起来像是真的星星,在夜色里甚至有流光闪烁。
负责人的孙辈年纪都已经过百,面对眼前这位年轻过头的皇帝,纵然满腔惋
惜遗憾,终归还是只能把话咽回去。
负责人忍不住柔和下态度,走过去轻声说“我看看。”
庄忱把花捧起来给他看。
年轻的皇帝捧着一小盆花,裹着宽大过头的斗篷,哪怕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也很像是在等夸。
负责人摘下手套,轻轻摸了摸那些花瓣,温声赞扬“很好看,您很会种花。”
年轻的皇帝认出他的话,眼睛里慢慢透出高兴,抿了抿嘴角,把小花盆抱回怀里。
“它有名字”负责人看清花盆上的字,“为什么叫斗篷”
这个问题有些难住了皇帝陛下。
庄忱看着这盆花,找到编号,拿出一份笔记来翻了翻“因为我有一件斗篷。”
一件和满天星一样颜色的斗篷,是他少年时很喜欢的生日礼物。小皇子顶着斗篷到处吓唬人,宫里每个侍从都被飘荡的银灰色斗篷吓了十几跳。
负责人蹙起眉,征求过皇帝陛下的同意,拿过那份笔记。
上面是很工整的编号,每个都对应一盆花,每个都代表一段记忆幸而剩下的那些记忆都无足轻重。
剩下的那些,多半是参加了某场宴会、出席了某次庆典,又或者是喝了很难喝的苦药。
种着“喝了很难喝的苦药”那盆记忆的是棵仙人掌,看得出没怎么被浇过水,但因为本来也不喜欢水,所以还长得挺好,浑身都是大尖刺。
年轻的皇帝在摆放位置上稍有些私心,悄悄用大尖刺吓唬旁边那一圈代表“听见了不怎么好听的话”的曼德拉草。
负责人草草翻了翻,几乎是紧锁着眉头,沉默半晌,才将笔记交还给庄忱“陛下您必须用这种办法了吗”
这代表一个人的精神领域已经衰弱到极限衰弱到甚至根本没有充足的空间,来存储足量的记忆。
所以必须定期整理、定期将无用的记忆遗弃清理,才能保证不忘掉更重要的部分。
庄忱把遗弃的记忆种在花盆里,摆满了一个花架。
“没关系,我不会误事。”年轻的皇帝像是在回答,又像答非所问,“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