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曾见过,另一片平行宇宙里的伊利亚。
伊利亚的陛下亡故两百余年后,那场曾经让元帅遭受濒死重伤的战争,其实打了不短的时间。
祭坛的先知预测,这是场“可能令伊利亚从此覆灭”的战争。
那些白塔改变了这个结果。
这片星系降生的孩子,从小就在庇佑下成长,健康、活泼、勇敢、强壮,有许多都成为了极为优秀的战士包括没有精神力的孩子。
白塔里那个没有精神力、打败了十几个军校生的孩子,长大后也加入独立舰队,比任何人都骁勇善战,就是他把濒死的元帅阁下从废墟里拖出来。
因为在那个时候,他所驾驶的机甲,是唯一的一架纯机械构造、没有坠入幻觉的机甲。
那个擅长操控摆弄精神力、制造幻觉的种族,精神力越高,就越容易受到影响。
而精神力受到干扰后的极端共振,甚至可能会诱发某种时空变形和折叠时间和空间在这里失衡,体感上数天、数个月,可能是现实中的须臾片刻。
终其一生,努卡其实也从未提醒过凌恩,哪怕任何一次都没有。
在那短暂的须臾之中,他们曾见过另一片平行宇宙,有皇帝和皇后陛下回来的伊利亚。
他们所抵达的时间节点,在那九个月零六天。
小陛下刚刚即位,十六岁的少年皇帝把自己关进起居室,不眠不休工作的那九个月零六天。
年轻的陛下看不到他们,也感知不到他们,他们只能在那间起居室里,看着陛下学习如何批复那些文件。
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做皇帝不难,但要做好绝不容易。
小陛下坐在对他来说宽大过头的桌子后面,用鹅毛笔蘸墨水,阅读那些文件上细密的字迹,写下批复做这些无休止的工作。
偶尔按铃,要一两碗药,不要太热,因为立刻就要喝。
这些药用来抑制头痛,但就算不喝药,其实也很难看出他们的小陛下在头痛。
那双漂亮的黑眼睛里只有平静,静得像是檀香,从点燃的那一刻就等待着燃尽。
年轻过头的陛下,只是机械地喝药、吃些能维持生命体征的食物,绝大部分时间用来工作,剩下的间隙用来洗漱和对着窗外发呆。
睡眠散落在更少的间隙里,多半会被噩梦惊醒,惊醒后的眼睛也是漆黑静寂的,只是会出很多汗。
小陛下抱着被子,坐在黑漆漆的起居室里,怔怔发一会儿呆,起身去找水喝。
这具身体单薄到打晃,只是慢慢走了几步,就无声无息倒下去,安静地伏在地毯上。
在前线的两百多年里,精神力都如同死水一潭的元帅阁下,在那些天中,大概疯狂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
可“看见”几乎就是他们全部能做的了
小陛下听不见“不要再工作了、快去休息”的催促,手中的文件不会减少,药不会变得没那么苦,食物也不会变美味。
年轻的皇帝不需要饭菜,只要最普通的面包,剩下需要的营养补剂全交给医生负责,那些营养补剂难喝得令人发指。
他们能给这个空间带来最大的改变,也只不过是把文件弄整齐些,用精神力把面包弄得稍微松软。
元帅阁下想尽办法,弄来了牛奶和糖,热了一杯牛奶这引起了小陛下的驻足。
年轻的皇帝站了一会儿,端起那杯热牛奶,走到洗手池边泼掉,把杯子洗净。
“给我添一些药。”给医疗室打电话时,皇帝说,“我的幻觉在加重我怀疑我有时候会梦游。”
“我怀疑我在梦游。”皇帝告诉医生“我煮了很奇怪的东西。”
年轻的皇帝不准任何人进起居室,自己倒在地毯上昏迷了十几个小时,就又醒过来。
小陛下慢慢爬起身,扶着桌沿,穿过他们透明的虚影,重新回到那张大办公桌前。
这次的头痛变得更明显少年皇帝蜷在椅子里,苍白的额头满是冷汗,脸颊却通红,呼吸急促艰难,显然发起了高烧。
那只握着鹅毛笔的手在发抖,写下的字迹被汗水打得模糊,于是那份回执被废弃,又有新的纸张被铺在桌上。
小陛下睁着眼睛,像是能看清那些字,又像看不清。
因为高烧带来的剧烈寒颤,十六岁的皇帝花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吃力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件旧披风,慢慢裹在身上。
元帅阁下在发什么疯,努卡没有再观察,也没再在意。他只是在找,有没有进一步完成空间折叠和跃迁的方法。
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只要成功过去一个小时,或者几十分钟没有这样的方法,这是个相当差劲的消息。
但也有好的转折,好到难以置信。
在几分钟后,那间起居室的门,忽然被用力推开。
“陛下”闯进来的仆从脸色通红,甚至完全忘了礼仪规矩,欣喜若狂地冲进来,“皇帝和皇后陛下回来了”
这
称呼已经相当乱七八糟,但没人听不懂这话本以为在巨型陨石雨中遇难的上一任皇帝和皇后陛下,竟然奇迹般地脱险,回到了帝星。
听说是那场陨石雨引发了空间扭曲,反而阴差阳错,让几艘最要紧的星舰避开了袭击,只是漂流到了离他们这个星系极遥远的宇宙边缘。
于是,皇帝和皇后陛下又想尽办法,带领那几艘星舰寻找时空间隙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跃迁了六、七次,终于成功回到了伊利亚星系。
仆从兴奋到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解释了半天,才发觉桌子后面的小殿下状况不对“陛下”
椅子里的少年皇帝睁着眼睛,但视线没有落点,像是在认真听,却又没有该有的兴奋激动。
“真好。”那双空茫的
黑眼睛弯了弯,露出一点很孩子气的笑,眼睫垂下来,“多说一点吧。”
少年皇帝放下鹅毛笔,把工作全推开。
小陛下蜷在椅子里,身上盖着父皇的披风,抱着膝盖,把下颌抵在手臂上。
“多说些。”十六岁的皇帝微合了眼,用倨傲的态度,命令这种难得的幻觉,“我记下来。”
他背下来,以后睡不着的时候,就背给自己听。
时间部分可以改,以后编织的幻觉,可以改成“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花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
仆从生出慌乱的不安“陛下您是不是又头疼了”
“这不是幻觉,不是骗人的。”仆从小心地说,“皇帝和皇后陛下是真的回来了只是他们必须先立刻检查身体,半年的跃迁和宇宙漂流实在太久了,医生们都很紧张”
这话就让小陛下更舒服,连那一点硬撑出来的倨傲也不见了。
抱着膝盖的少年向椅子里埋了埋,大半个人都藏进那件披风下面,柔软的黑色短发蹭得乱糟糟,像是什么很乖的小动物。
“很好很好。”他合上眼睛,低声命令,“继续。”
仆从忐忑地说“陛下”
“殿下。”他不满意地蹙眉,纠正幻觉的疏漏,“爸爸妈妈回来了,我有爸爸妈妈了。”
他根本就不想做陛下,从来都不想,他都有爸爸妈妈了,凭什么还要做陛下。
“殿下。”仆从连忙改口,看清他格外苍白的脸色,更加担忧,“您也该去检查身体,您看起来很不好。”
伊利亚的小皇子最讨厌检查身体,把脑袋也蒙进那件旧披风但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样幅度的动作已经掀起剧烈的眩晕。
仆从还没来得及过去,少年的身体就无声无息软倒,从椅子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