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家小将军头一回凯旋,是跟着父兄,从西面回来。
进永安门,过耀武楼,受过封赏交过兵,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就被镌在碑上。
念书最好、奉诏伴驾的鹤家大哥,正抻着脖子仔细看石碑,就被薅着袍子拽下高台。
皇上定了赏赐,一回头,发现人不见了“鹤大人呢”
内侍极力憋笑,目视台下,不敢多嘴。
如今的皇上新即位不久,做皇子时就跟鹤家长子有深交。当初一场悬之又悬的累卵危机熬过去,不仅投契,连生死都共过。
这里面的情分,哪怕皇上再生性宽厚,也不是旁人能随意置喙的。
皇上定睛朝下细看,只见好好一个通政使被活生生拖走,不由失笑,好脾气地摆手,催促鹤大人不必多管,赶快回家。
再捎上十坛西域好酒,快去哄这一趟功绩累累、可累坏了的鹤家三郎。
这边轰走了鹤大人,再一回头,禁军军容整肃,旌旗猎猎、首位空悬鹤家二哥也溜了。
皇上大笑,索性催促身边人,且快将赏好的犀玉带、鞍勒马抬去,金花银器要挑漂亮的,不漂亮小鹤将军不要。
这一场仗打了大半年,从烟雨春风打到秋高气肃。大概是胜仗带回喜气,天高云淡,日色亮得耀目。
该回家的人归心似箭,早马不停蹄回家,也该团聚了。
鹤家大哥志在读书,是家里身手最不好的一个,被拽得踉跄,爬上温顺白马,还在头痛叹息“成何体统”
“体统体统。”鹤家二郎扔给他簪花,“老三打仗回来了,还不赶快去看看饿瘦了没,擦没擦破皮”
这自然一定要看,鹤家大哥操心的是另一码事,边叹气边整理袍袖“如今陛下要威仪”
鹤家跟随的五皇子,生性温煦,待臣僚侍从极宽厚,可难免气魄决断上弱些,宽仁有余魄力不足,对几代下来积攒遗留的朝中乱象有心无力。
外头打了胜仗,这是好事,朝中却也不可不整顿。
如今贿赂舞弊成风、私下勾连不断,风气不正朝堂混沌,非得有人明镜高悬不可。
“怕什么。”鹤家二郎飞身上马,“我们帮忙守着些,来日再有个铁腕如山的诤臣能吏,朝堂自然也就清明了。”
他一边说,边往大哥那匹马屁股上拍一巴掌,看着大哥被白马带着冲出去,就笑得直不起腰。
古蜀世家,子弟从小扎着马步读书,还不会说话就开始站桩练拳。
再不好的身手,也没有不会骑马的。
鹤家大哥一边大惊且大怒,不停警醒二弟不可胡闹、成何体统,一边勒缰驭马如风,一头扎进那片白马群里。
十几匹马,一水的流云飒白。鹤家人闲散聊天,谑浪笑敖,没人特地控马,马蹄声自然齐得不见半点杂乱。
这是京郊才能见的光景,鹤
家的庄子就在附近,有半片群山,湖光山色清奇俊秀,山里养了座庙。
不论如何,京中总要低调恭谨些。到了郊外,离家不远,江湖子弟那份潇洒劲就出来了。
最潇洒的就数鹤家小将军,一身明光铠曜目、披风猎猎,护臂有银线细细嵌出冲天鹤纹,琉璃似的好风姿。
好风姿没坚持多久,就被策马扎进来的鹤大人拽住辔头,不由分说抱着举起来。
小将军帅还没耍完,气得蹬腿“大哥”
“在呢,在呢。”家里最文弱的鹤家大哥,两只手举着身披甲胄的三弟,上下左右翻来覆去检查,“没伤着罢”
“不像话,父亲和三叔是去打仗,不是去玩。”鹤大人操心不已,教训弟弟,“怎么能偷偷跟去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年纪还这么小,万一伤了”
鸣鞭清脆,鹤家二郎赶上来,大笑着替老三撑腰“大哥莫要看不起人我们小鹤将军厉害得很这次立了功的”
小鹤将军被夸得脸红,耳朵也烫,不等鹤大人看清,身上一转就轻飘飘掠回马上。
鹤家功夫多学飞鸟,轻盈利落、自在飒沓,正经学了家传武学的才会,只会扎马步的鹤大人自然不行。
不过这也不要紧,不行就不行,只要立身持正,鹤家早就用不着挣功名,不拘子弟做什么。
几个小的在后头闹,前面长辈回头看见了,依然半点不管,笑着束手旁观。
一家人就这么亲亲热热回庄子,各自沐浴更衣、拜过长辈高堂。
小鹤将军披着湿发,叼着块热气腾腾的糖饼,去敲二哥窗户“二哥,二哥。”
鹤家二郎一眨眼就冒出来,把人扯过去擦头发,摸出一支金花簪他发顶“你又要去庙里你那小和尚走了。”
小鹤将军睁大眼睛,亮色凝在眼睛里,愣怔在原地。
鹤家二郎逗他“这么想人家,还说撇下就撇下,跑去跟大伯三叔打仗”
“这怎么是一回事我打我的仗,他念他的经。”
小鹤将军怏怏半晌,越想越不高兴,脸就快皱成包子“怎么当和尚还有
跑的”
做二哥的故意等了半天,这关子卖完,才笑得拍窗棂“没跑,没跑还能找着叫家里人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