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用来哄“只会擦窗户和脑门的家务机器人”的语气,让怀里相当厉害、中央处理器稳定运转的机器人低着头,轻轻笑了一声。
整理数据库的时候,庄忱其实做了一些不短的梦。
一些久远到他也没什么印象,还是少年的2603,还没变成半人半机器,还在设想着有一个家。
家是什么样
这问题就有点超纲了,根据旧世界留下的定义,大概是能让人休息、能跟在“回”这个字后面的地方。
相比“去”而言,“回”是个相当特殊的概念要想使用它,首先要存在某种归属,其次要包含笃信,
笃信有人在等,笃信有一盏灯、一扇会打开的门。
笃信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拥抱。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笃信”更危险。
“是会预测轨迹的闹钟。”机器人
最后提醒他,“很无聊的。”
这是这句话被第二次提起,宋边霁收拢手臂,低下头。
单薄的机器人微仰着头,神色平静,并不避开视线,微凉的手指却攥着他的手腕,乌黑的眼瞳在灯光下,润泽安静。
宋边霁被他牵着,往厨房走,看机器人利落地摆弄厨具。
庄忱宁可删除记忆都没删除菜谱,煎蛋做得金黄喷香,边缘焦脆,煮在热腾腾的汤面里,馋得人恨不得吞舌头。
宋边霁尝试暗中偷吃,这条轨迹显然在预测内,毫不意外地被抓了个正着。
机器人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最先透出来的亮色,其实是带有鲜明少年气的、小猫扑毛线球似的活泼明朗,但很快就被惯性刹住。
那种微弱的亮色,在点漆似的黑眼睛里闪了闪,就沉进深湖的水底,恢复成平静。
宋边霁轻声说“阿忱。”
庄忱抬头,还没回过神,就被严严实实抱住,有些陌生的暖意覆
落下来。
2603短暂的、二十余年的生命里,“无聊”是种相当简洁的总结。
第三个30天,被拆成一堆零件的2603和他聊天,曾经在彻底坏掉前问他,是不是自己的错。
“我一直在推演。”2603的发声装置也损毁大半,说出的话断断续续,掺杂电流杂音,“办法不好用。”
想说的话没有人听,一切交流都会演变成阴阳怪气和争吵,搬出去像是饮鸩止渴,短暂的平静只能掩盖更深的决裂。
嘈杂的电流声里,2603残存的意识问他“是不是我错了”
“不是。”宋边霁回答他,“是遇到了糟糕的人。”
因为遇到了糟糕的、自私到只为自己考虑的人,所以不论怎么推演,都没办法推演出一条出路。
拒绝沟通的本质是自卑,因为自卑而自负,因为自卑而不安,于是把自己放在“受压迫”的位置。
因为是被压迫的一方,自然就能肆无忌惮地排挤、责备、剥削和凌虐那个所谓的“压迫者”,从血肉压榨到骨头。
荒谬到极点。
2603问“人不都是这样”
“不都是。”宋边霁说,“正常人不会做这种事,喜欢你的人更不会。”
2603好奇“有这种人”
“当然。”宋边霁举手,“有这种人。”
这种话要是放在安稳的地方,比如温暖的卧室床上、漫天的星星底下,应该是句很温柔的玩笑。
但世界线崩塌在即,解剖床上的零件也早已报废,再专业的人来了也无法修复。
2603在这句话里静了一会儿,没有出声,慢慢闭上眼睛。
宋边霁轻声问“不信”
2603想要做出摇头的动作,不太成功,断裂的电线冒出小火花“我在脸红。”
这次轮到人类说不出话,宋边霁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双没办法再睁开的眼睛,翻上解剖床,把空荡荡的金属躯壳抱在怀里。
2603问“下雨了”
“下雨了。”宋边霁不让他听出声音的异样,抚净落在机器人脸上的水痕,“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去,再不放你走了。”
2603的电线又打出微弱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