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在树间。
婆娑树影中流下了一片拂动的月光,原来那是一片雪色的衣袖。
树上的人懒洋洋道“你这样小的姑娘,这么晚不回家去,坐在这里哭,就不怕遇见坏人”
是女人的声音。
见孙小蝶恍恍惚惚、魂不守舍,罗敷也没有多言,随手自树上捻下一片树叶,放在口中轻轻吹响,吹得难听极了,连一齐上树的荆无命都有点不适地晃了晃头。
孙小蝶能忍受得了这么难听的叶哨,足见她精神的确恍惚到了需要就医的程度。
半晌,孙小蝶才道“家里不安全。”
罗敷道“为什么,难道你爹是个凶神恶煞,一回家就打你”
孙小蝶呆呆的,并没有瞧罗敷,她只是回过神去,失神地瞧着寒烟笼罩的湖水,道“我爹很好,他很公正,人们都尊敬他,我也尊敬他”
罗敷笃定地道“你爹是孙玉伯。”
孙小蝶怔住了,却并没有反驳,更没有去反问“你怎么知道”她现在并没有这个心情。
罗敷道“孙玉伯怎么会护不住女儿,孙府怎么会不安全”
孙小蝶没有回答这问题。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喃喃地道“三年以前有一天,我在花园里扑蝶玩耍,发觉一个少年在看着我,他很害羞、很沉默、眼睛却明亮”
三年以前,孙小蝶的年纪还很小,在现代,大约还是初中生的年纪。
这年纪的孩子,已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早恋总是无法避免,小蝶对那个沉默害羞的同龄小少年很有好感,假如给他们机会,他们或许会相爱、或许不会,或许会很早就分手,或许会一直长大直至修成正果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们才刚刚成为朋友,那少年就已消失。
小蝶很疑惑,也很伤心,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避着她。
后来她就明白了。
三年之中,无论她对哪个男孩子有好感,无论是哪个男孩子爱上了她,对方都会很快消失的,小蝶终于知道这些少年都去了哪里他们像野狗一样被吊死在树上了。
做这件事的人,是律香川。
律香川是她父亲孙玉伯最信任的下属,他温文尔雅、他对老伯忠心耿耿,老伯说的话,他一定会牢牢记在心里;老伯要做他做的事,他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会做到。
这就是律香川,她的父亲孙玉伯最信任、最倚仗的下属,孙府的一大半事宜都是他在打理。
小蝶却知道,律香川是个可怕的人。
自小蝶看见那个像野狗一样被吊死的可怜少年,她就陷入了惶恐。
近来,律香川的动作已越来越可怕,小蝶感觉自己的闺房有人进来过,她的枕头
上留
下了奇怪的气息,可她哥哥孙剑来检查后,却检查不出任何问题。
她知道律香川来过,她就是知道,她甚至觉得律香川夜半都在窥视她。
孙小蝶的面色比纸还要更苍白,她盯着湖面,双眼无神,沉默良久,喃喃地道“他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已感觉那一天不远了”
那一天到来时,律香川会怎么对待她呢小蝶并不清楚,但她能感觉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心。
罗敷一直坐在树上,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孙小蝶,因为她看得出,这秘密她一定藏了很久。她对律香川的恐惧是那样的深,以至于在刚刚的诉苦之中,她都没有把这人的名字说出来。
罗敷却很明白她说的是谁。
律香川,温文尔雅、亲切有礼,实则暴虐嗜血、残忍霸道。
他自小是孙玉伯的书童,如蠕虫一般渺小,极度自卑也极度自负,对孙玉伯的仇恨、对权力的着迷与渴望,使得他把自己的阴暗面全都发泄在了孙玉伯的独生女身上
孙玉伯为人热心、处世公道,却唯独不懂得“灯下黑”的道理,每天都有无数人等着见他、请求他的帮助,但他自己的女儿,却宁愿对着一个陌生人诉说恐惧,都不知道怎么对父亲开口。
这是否是一种黑色幽默呢
她又看了看孙小蝶这么小的小姑娘,如果是现代,才是上高中的年纪。她要怎么和一个心思深沉、在江湖上打拼了十几二十年的中年男人对抗
罗敷淡淡道“你何不求我来帮帮你的忙”
孙小蝶却立刻摇头,恐惧的说“不不我不能害了你,他是魔鬼他是个疯子是个虐待狂我见过被他杀死的人”
罗敷轻蔑地笑了。
笑声中,一张灼若芙蕖般的美人面被月光笼成一团熏熏然的美梦,飘然而下。
那只被月光浸得皎洁的手随手一捻,指尖就夹住了一片细柳般纤长的叶。手上又转了个花样,只听“叮咛”一声,手镯与袖坠相撞。
清脆声响中,她漫不经心地屈指一弹,纤长树叶化作柳叶薄刀,空中竟有利器破空之声
孙小蝶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刀气已擦过她的面颊,“夺”的一声,深深嵌入她身后古树的树干之中。
这时,她垂下的那一缕碎发,才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罗敷斜睨着孙小蝶,很轻松地笑了笑,道“在我看来,这事简单得很。一个死人,生前再怎么可怕,也不会再把你怎么样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