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公主请登基(二十六)

“往年都是我们这些女子坐着,听各位大人喝酒连诗,今年倒是新多了许多女大人,不知道女大人们可愿意同咱们这些无知妇人连诗”

女子的声音有些高亢,让其他人都抬头看了过去。

这个女子穿着三品的诰命服,见旁人都在看自己,她的眸光轻轻转动,自这头,看到那头

“既然已经有女子入朝为官,陛下御赐的酒宴上,也该是能让女子说话吧总不能能考功名的是女子,我们这些操持一家老小吃喝的,就不算女子了”

说着说着,她自己先笑了。

自从万俟悠掌政,宫中赐宴就不再分内外廷,还特许了夫妻同席而坐,在女子身侧坐着的就是她的夫君。

见自己的妻子行事无状,楚平野的眉头紧锁,连忙起身,一面挡在她前面一面谢罪。

万俟悠还没说话,江九月已经将手里的杯盏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来人,那位诰命喝多了酒,御前失仪,带到偏殿好好醒醒酒。”

“是”

“行事无状我、我哪有”

米氏的话消失在了她丈夫警告的目光里。

她好像突然醒了。

看看自己近在咫尺的丈夫,再看一眼远处那位高高在上正与太后说话的皇帝,她的脸上陡然间只剩了颓然。

毫不反抗地任由女官和宫女将自己搀扶而起,米氏用惨然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丈夫,却只看见他振了振衣角,继续向那位陛下请罪。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轻声说。

米氏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她今日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就是想堂堂正正地问问那个穿上了龙袍的女子,为什么,一个已经富有天下的皇帝偏要从她的手里抢她的丈夫

她身为女子,虽然没有成了什么公主、太子、皇帝,可她操持家务、孝顺公婆、对自己的丈夫举案齐眉,怎么就要沦落到这种田地眼睁睁看着她的丈夫在几年里都一直惦记别的女人

可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

偏殿里,工部水部司郎中刚刚换掉自己脏了的裙子,正拿着堆锦扇子要出去,刚好与米氏打了个照面。

“卓家姐姐。”

米氏叫住了她。

太后身边的女官可不想她

与旁人说话,连忙拦在了两人中间。

“大人,请。”

卓妩君认出了米贞娘,她手里的扇子摇了下,只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

卓妩君你每日所跪的女子司徒尧正是为了heihei3”

人声突然消失,应该是被什么塞住了嘴,卓妩君无声一叹,脚步并未停留。

不远处,她的堂妹卓悦君正在等她,见她出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阿姊,你可看见了那米贞娘”

卓妩君摇头“我只看见了一只圈中之羊。”

羊什么羊

卓悦君是今年的进士第九名,刚刚进了翰林院学着制文,在这样的场合还是有些怯,幸好和她的堂姐坐得不远,她心里也有了依仗。

“阿姊,伯府又往家里来信了,您真的不看吗”

卓妩君受陛下重用,现在已经是从五品的工部郎中,她爹却在三年前被贬为了七品的梧原府长史,至今升迁无望。

虽然当年也恨过伯父的绝情,可伯父与堂姐终归是父女,要是

堂姐一直对伯父置之不理,卓悦君也怕旁人非议堂姐,这一两年间偶尔有了伯父的消息,她总想跟堂姐说一声。

卓妩君又摇了下自己的扇子,终于没忍住,用扇子敲了下自己妹妹的脑袋。

“你今日怎么回事喝了两碗黄汤连一句我爱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卓悦君扁了扁嘴。

“阿姊,你好歹做做样子。”

卓妩君冷笑,又敲了敲她的头

“做什么样子做个孝女贤孙模样改天让他直接把我卖去给别家为妻那我走到今日是图什么图他将我卖个好价钱”

从前娴静文雅的堂姐不仅有了脾气,说话还刻薄了起来,卓悦君抱着头,也只能叹气,连抱怨都不敢。

是堂姐一路拉着她科举入仕,她也知道堂姐这些年的不易。

说到底,是卓家对不起堂姐。

但是有些事毕竟是自古至今的公理。

“阿姊,你既然要往高处走,和伯父之间总要虚与委蛇,不然传到陛下耳朵里”

陛下

卓妩君看向不远处的灯火通明

“悦君,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明白陛下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官

“你看看受陛下信重的闻尚书、越侍郎、苏少监她们哪一个是循规蹈矩的女子哪一个是依仗家族父辈的

“闻家这些年几次派人来与闻尚书修好,把闻季枫都除族了,闻尚书历经数朝,旁人从前知道她,都说她是守礼持正,现在她何曾给过闻家好脸色越侍郎从前差点被自家族人吃了绝户,依附了当时还是公主的陛下就立刻将越家踩在了脚下。苏少监倒是出身极好,你又何曾见过她与苏相走动那可是她的叔祖。就连与你亲近的于兰娘,在得官之后都立即从家里搬去了自己的嫁妆宅子,你以为她真是为了少些拘束”

卓悦君听着听着,人已

经呆了。

莫非,陛下喜欢的就是跟家里不亲近的朝臣

远远看见有人提灯走来,卓妩君拉了下她的衣袖。

说话的声音又低了几分。

“别说女子,你看看陛下信任的男子,裴都统从朔州回来之后就与裴家断了联系,还有今日现身宴上的杜行舟杜三郎,陛下定会对他委以重任,除了是因他的才智忠心,也是因为他身边已经没有亲近之人。”

那灯近了又远,卓妩君拉着自己的堂妹缓缓向席上走去。

“陛下以女子之身登基,于这世间纲常,就如以箭破网,此箭奇快,奇猛,可她终究是一支孤箭。世人眼里,她高踞皇位,却非君父,因为她是踩下了君父才行到御座之前。她掌乾坤,却非定乾坤之人,因为乾坤有轨,她是那轨外的一笔。她是如今的天下之主,却只是如今的,因为万俟一族皇亲仍在”

袍袖被自己的堂姐轻轻地拉着,卓悦君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位置上的。

陪堂姐去偏殿换裙之前,她还在为自己能在宫里饮宴而沾沾自喜,此时再看看满堂的臣子和诰命,她却觉得一股冷意凝在她的心底。

“陛下要寻自己的同盟同道之人,这些人就是如我、如越知微、如桑问经这般,父家见弃,乾坤不容,天下所唾。”

堂姐最后的那句话,可真冷啊。

七月的夜晚,新晋的翰林院编修轻轻打了个冷颤。

有人觉得冷,也有人觉得燥。

回到仁寿宫的太后娘娘让人给自己取了一碗静心茶去除心头的燥火。

“本宫记得那米氏是出身端阳米氏后人她爹是谁米盛赟米长樾”

“娘娘,米夫人的父亲是从前的国子博士米道勤,如今已经致仕了。她不过是个无知无礼之人,您千万别与她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