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府的雨总是来得急,上一刻,街上还人来人往,有惦记自己孙儿的老妇人坐在他对面说要给孙儿寄咸鱼过去,下一刻,一阵湿风吹来,天上已经起了乌云。
无论字画还是笔墨都是泡不得水的,他拿起油纸先把纸笔包了就连忙去收自己挂着的画,头上却多了一个斗笠。
转头,他看见的人是他的娘子。
“幸好我今天没进山,不然就得被浇在外头了。”
娘子笑嘻嘻的,手上收字画的动作比他利落多了。
他的心里只觉得甜。
娘子怕雨么明明未成婚的时候她是趁着下雨上山屠蛇的。
只不过是他们成婚之前几天,有一日下雨的时候他不小心摔倒了,因他不能说话,也无人帮衬,他用伤了的手臂抱了字画回家,字画却都湿了。
那之后娘子就记着这件事,每次觉得要下雨就不进山,也不往远处去了。
都是怕他再受伤,也怕他为了字画,挨了雨水的淋。
他背着书箱,娘子用一张大的油纸卷起了全部的字画,一手扛着字画,一手拉着他往山上奔去。
雨水落地,却让人闻到了泥土的气味。
他只要跟在娘子的身后就好,脚下的土路一点点被打湿,忽然间,雨就铺天而来,他们却已经冲回了家。
“阿时,你赶紧看看字画有事没有窗子我都关了。”
娘子这么说着,自己脱了些赤着脚去扒开院子里的田垄,怕的是药田里积水,让草药的根烂掉。
他看过了字画,想要帮忙,他的娘子却笑着指了指屋檐下晒着的几张
草席,让他去给鸡笼盖上。
等他盖好鸡笼回来,秦四喜就站在屋檐下,摘了斗笠和蓑衣冲脚。
他还能做什么转到灶房,看见烧着的热水,他切了些姜丝熬姜汤,又在一个陶碗里放了一撮糖。
“阿时你可真好。”
娘子脚上拖着草鞋跟过来,还是笑嘻嘻的。
他让娘子坐下,让她捧着加糖的姜汤慢慢喝,又找了布巾给她擦脚。
那是他们成婚的第一年,娘子看着他蹲下把她的脚放在膝头擦,还有些不好意思。
热腾腾的姜汤将她的脸上熏出了些许的微红。
“阿时,你也喝姜汤呀。”
娘子端着她的碗,送到他的唇边。
他摇头,指了指另一碗。
云片糖金贵,是娘子用一头鹿换的,娘子总说不爱吃糖,其实也有喜欢甜的时候,尤其喜欢热腾腾的甜汤,他好歹是个男人,才不会从娘子的嘴里抢了糖来吃。
娘子却笑,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知道在打
着什么主意。
他假装未曾察觉,将布巾晾起来,又借着雨水洗了手。
娘子雨天喜欢热汤,还有一只腊鸡,斩了加菌子炖汤不错。
咸鱼炖茄子也好,只是前几天刚吃过。
心里盘算着,他一回神,唇边突然沾到了一点湿意。
“甜么”
娘子笑着问他。
两人站得极近,仿佛是相拥在了一处。
外头又是闪电又是雷声又是大雨,惊得鸡窝都不安宁。
灶房里却安安静静。
他看着娘子手里的碗,又看着娘子的唇,再看向娘子的眼睛。
摇头,不甜。
娘子皱眉,又喝了一口。
“很甜啊。”
他想趁机亲上去,却被娘子先一步扣住了后颈。
她亲了一口气,在他将要沉迷的时候却收了回去。
“不甜么”
不等他回答,她又亲了一口。
“真的不甜么”
她的碗已经空了。
姜汤的热辣气让人目眩神迷,褚时却觉得到处都是甜的。
嘴里是甜的,眼里是甜的,耳边是甜的,喉下也是甜的。
他娘子抬脚一踢,在灶下加了一根大柴,又关上了灶门。
褚时吸了口气,用水舀在灶上加了水。
他娘子趴在他肩头看着,笑着问“一瓢够么”
连声息都是甜的。
一瓢自然不够,褚时加了满满的五六瓢水,中衣落在了灶房的门把上。
湿湿热热的天,他的汗水浸在子新制的草席上。
翻天一般的骤雨滚雷,闪电照亮了纠缠的人影,他看见了,只想这辈子都这样。
一辈子,真的是个极好的词。
外面的雨小了下去,又过了许久,屋内的云雨才收了。
薄薄的被子,遮盖着刚才的喧闹,他娘子的头发乱了,他用手指一点点地梳。
“阿时,你看。”
窗外的竹枝繁茂,滴答着雨水,娘子抬身,探出去揪了一片竹叶下来。
中衣大概在檐下,此时是寻不见的,褚时看着自己娘子披了一件他的衣裳,又回来挨着他坐着。
“你会吹竹叶吗”
褚时看着她,无声摇头。
“我打算在后面给你再起一间竹舍当书房,你要是想叫我,就吹竹叶,好不好”
“再移几棵竹子过去,用起来也方便。”
好,都好。
褚时轻轻点头。
他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吹响了第一声。
他的娘子在他的额前亲了一下。
“阿时真是聪明。”
褚时突然爱极了雨。
不下雨的时候,四喜要去打猎,要去镇子里帮忙,要去巡诊,要去送药,要去在县里甚至南江府,要张罗着修护长水河上的堤坝。
她有那么多要操心的事,寻常日子里,他们十日也不过能相聚两三日,她也总是被旁人突然叫走。
他的娘子,如太阳,照着那么多人,那么多事。
唯独在这样的雨天,浓云遮天蔽日,无人关心太阳在何处。
他的娘子独属于他。
唯独在这样的雨天,秦四喜只是他的娘子。
无数的欢喜充斥在他的心里,让他都有些害怕,原来一个人能这般高兴。
“阿时,你怎么傻笑啊学会了吹竹叶就这般高兴”
娘子俯身看他,他抬起头,嘴上松开竹叶,亲在她的脸颊上。
他高兴,他喜欢下雨,他的嘴说不出来,可他想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