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坐不住了,从天亮忙到天黑,菜种子撒的比旁人都密。
结果,现在就是这个下场。
他不该信啊,他就不该信
眼泪一滴滴落在菜苗上,男人终于忍不住,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是不让他们活了呀活不了了
被称作“孙老婆子”的老妇人却没有收菜,她站在田间看了看自家的菜苗,跟自己的孙女儿说
“看好了咱家的地,我去看看。”
说话时候,她往怀里藏了一把断枪头。
这是她在原平城捡的。
“姥”
她孙女儿唤她。
孙老婆子转身,后槽牙咬的死紧。
孟娘子在原平城都能让他们活了命,可不会让她们就在这儿活不下去
这道理在心里翻来滚去,孙老婆子没吭声,转身走了。
有些人也在田间抢收菜,看她的模样,将菜筐子交给
家里人,也都跟了上去。
说好给的地,那都是摁了手印儿的哪能说不算就不算了
几十个人走了五六里地终于到了县里,就见县衙门前面的
大街上已经堵满了人。
吴家的府宅跟县衙在一条街上,此时的县衙大门紧闭,吴家的宅门大开,不少吴家的家丁部曲手持木棍守在府门前,还有一车车的家当在往里搬。
一个在绸衣外面罩着羊皮对襟袄子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出来
“我家太爷恩典,凡是种了吴家田地之人,若是愿意签下佃契,交上一半的收成做粮限,如今之地就能继续种下去,等到明年开春再行分地。”
人群中有人小声说
“要是签了等地里的菜长大了,今冬的日子也还能过。”
“不签,赶紧回去收了菜,我家里还有两亩地呢。”
“要我说”
“地是官府分给我们的”孙老婆子没理会旁人,她一声爆吼,声嘶力竭。
“明宗给我们的地你们夺走了孟娘子给我们的地你们又要夺走没有这个道理”
穿着绸衣的中年男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去抓孙老婆子。
孙老婆挣了下,捞出怀里的铁枪尖儿就对着一个人的脖颈扎了下去。
鲜血喷涌,她的半张脸都被血染了。
周围的人都被吓得连连后退,挤成了一团。
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太婆手里拿着那把枪尖。
“你们吴家吞了朝廷的赈济粮,逼着我们把地抵给你们,那是明宗给我们的地明宗娘娘的契书上写了是给我孙阿梅的地是给我这个老太婆的地你们拿着我男人的一张欠粮纸就都给夺走了叛军来了你们跑了我们打跑了叛军你们又回来跟我们要地凭什么”
凭什么
孙阿梅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她没流眼泪,她早就流干了泪了。
她是读过蒙学,考过常科的,她粗笨,考不上书吏,只能嫁人种地,可她知道这世上有过什么
这世上,有过公道
是明宗娘娘给过她们的公道
她十五岁那年得了朝廷分的五亩地那时候还是穆宗朝呢,那是契书是明宗娘娘还在的时候写的,盖着通红的大印
她小时候见过的公道,她没守住,她老得快死了,她又见着了,谁要从她手里再夺了去,她要拼命
她只能拼命
她这些年最后悔自己从前没有拼命
那吴家穿着绸衣的管事见那干瘦的老太婆子状若疯癫,叫过一个人耳语了两句。
被吩咐的那人握着腰间的刀,挤进了人堆里。
孙婆子手里拿着断枪头,左右环顾。
这些人啊,他们的年纪都小,他们都没见过好时候。
什么是好时候那时候,她们这些女人,可是有好几条路能走。
“咱们手里有官府给的地契用的大印你吴家凭什么让我签佃契把地给你们凭什么”
在她身后,一把刀正对着她的后颈砍了下去。
“呲”
是铁器扎进了人肉的声音。
四面八方的尖叫声中,孙阿梅转身看见一把刀擦着自己的身子落了下去。
拿刀的那人倒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支箭。
“哒、哒”
马蹄踩在青石上,骑在马上的女子一张素白的面容被冻得雪雕玉琢似的,她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抓着一张弓。
“本使也想知道,御赐平卢节度使下令分的地,你吴家为什么就能据为己有。”
在她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数百铁骑,自东阳城门外奔来。
北风呼啸,将遮住了太阳的云吹散了。
明光照下,天理得彰。
孙阿梅抬头看看太阳,又看向那位手里拿着弓的大人。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第二次,还是,第二次
人间给了她一次次公道,又一次次失了公道。
这一次,总能久一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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