刕鹤春回来的时候,苍云阁里静悄悄的。
他拧眉问松亭,“少夫人呢”
松亭“去宋家了。”
刕鹤春冷笑,“我就知道。”
又问“川哥儿呢”
松亭顿了顿,道“于妈妈去折府了,少夫人便让川哥儿抱去给夫人看顾。”
刕鹤春“于妈妈去折家做什么”
松亭这才道“川哥儿今儿早上起得太早温书,少夫人便发了脾气,觉得川哥儿还小,不该这么早起来。于妈妈便回了一句,说之前的大少夫人也是这个时辰起的,大少夫人便让于妈妈回折府去问问那边的夫人,到底该不该让川哥儿早起温书。”
刕鹤春就道“我还以为川哥儿今早是起夜呢。”
于妈妈能让川哥儿这般做,怕是受了岳母的指令。岳母为什么突然这般做呢怕还是为了莫老先生的事情。
他就头疼起来,先让人去接川哥儿回来,等到折绾到家的时候便道“你看看,我就说了,莫老先生的事情不能提前说,你一说,事情就来了。”
母亲倒是没找事,但岳母找事了。
他对岳母还是尊重的,“阿琰是出了名的勤勉,岳母怕是想将川哥儿做阿琰那般养。”
折绾还没坐下呢她也不管他,先换了衣裳,再喝杯热茶,最后道“那就听母亲的。”
刕鹤春倒是听出了她的意思,好笑道“你是不愿意川哥儿早起”
折绾“我都行。”
刕鹤春却认
定了她是觉得这样不好。他就道“所以说慈母多败儿,川哥儿是男子,往后十年寒窗苦读,哪天不需要披星戴月冬日里大雪,夏日里酷热,熬得了这份苦楚,最后才能成才。”
他又想起了阿琰。阿琰少有才名,两人最初也是因为赏花宴上对诗彼此之间觉得对方有才华才相识的。后来阿琰也曾说过,“母亲自小将我当男儿教导,这般的诗词歌赋,哥哥们要学,我也要学。就是骑马我也是要学的。”
刕鹤春不记得阿琰说这话的神情了,只记得她开玩笑一般道“那时候可真是苦啊,夜半三更,我若是没写好字,母亲也不准我睡。”
他记得自己回了一句“我也是这般。只是吃了这般的苦,我才能科举中仕,如今想来还算是值得的。”
阿琰似乎就沉默了好久,好久之后才道“那就恭喜你了。”
刕鹤春回忆从前,颇为唏嘘,道“川哥儿要是像你阿姐五分便好了。”
可惜川哥儿不像。他并不是十分聪慧,也不是什么坚韧之人,不然今早就会自己说要早起温书。
折绾似笑非笑,“是吗”
刕鹤春坐下去,悠闲的喝了一杯茶,“你这是什么神色我与你打赌,岳母必定会同意的。川哥儿长大一些,等性子练得厉害些,便会感谢今日的自己。”
然后顿了顿,似乎是感喟一般道“就是你阿姐,在泉下有知,也会心慰的。”
折绾不自觉的就生出一股憋屈来。
她站起来将茶杯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嘭嗵一声,“你怎么知道她托梦给你啦”
刕鹤春半天没回过神来。最后愣了半晌,讪讪道“你自己的姐姐,你吃醋做什么。”
折绾没忍住,第一次当着他的面翻了一个好大的白眼。
正僵持着,就听见茗妈妈道“大少爷,少夫人,于妈妈回来了。”
此时天已经黑了。刕鹤春就将人叫进来,“岳母怎么说”
于妈妈眼睛是红肿的,明显是哭了许久。她也不敢抬头,只低头道“折夫人说说,川哥儿还小,还是不要这么早就起床温书了。”
刕鹤春诧异“岳母竟然这么说”
他真是没想到。但也还是说得通的。
他对着折绾道“老的疼爱小的,估摸着是岳母不舍得了。”
折绾冷哼一声,“那你的意思呢”
刕鹤春唏嘘,“岳母都这般说了,我还能反着她的意思来”
折绾看向于妈妈,“母亲的意思,你可记住了别总是你以为你以为,你不过是个奴才,川哥儿是主子,你还能替主子做主么”
于妈妈脸色白了白。
她低头,“是,大少夫人,奴婢记住了。”
东厢房里,川哥儿一直在等她回来。他正在看书,见了于妈妈回,高兴的跑出来,“你可回来了”
于妈妈颤抖着唇将他抱起来,“川哥儿,有没有想于妈妈”
川哥儿“嗯,想的。”
于妈妈亲昵的摸了摸他的头,“川哥儿,你我我今日早间跟你说外祖母希望你早起读书,你恨不恨我恨不恨外祖母”
川哥儿摇摇头,“不恨的,我知道,马上就要去见莫老先生了,要考我的才学,我
要努力才是。”
“外祖母和你都是为了我好。”
于妈妈痛哭出声,“那你累吗”
川哥儿还是摇头,“不累的。只要熬过去,就会有先生了。先生会告诉我读书,好的先生会教我读更多的书,这样父亲问我什么,我都能答上来,父亲便能高兴了。”
于妈妈听得欢喜,喃喃道“是啊,这是好事,多少人都得不到的东西,为什么要痛苦呢”
今日她听夫人说完都不可置信,她说,“夫人,你别听那个小贱人乱说,大姑娘自小就喜欢读书,做事又周全,一举一动,温和贤淑,哪个京都女子不羡慕她的才学和姿态”
但夫人却没有说话。最后,夫人只问她,“那个求子的方子还有谁知道为什么折绾会知晓”
于妈妈就摇头“老奴敢保证,此事除了老奴和大姑娘,就没有人知晓了。”
折夫人“可是折绾把方子念出来了。”
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她说她说阿琰喝这个药,她很痛苦她不愿意喝。”
她问于妈妈“她怀孕之后,我给你那包药,她喝了吗”
于妈妈点头,“喝了呀。她是笑着喝下去的。”
半点痛苦也没有。
折夫人却沉默得更加厉害了。她想起了女儿对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问“阿娘,我真的要喝吗我不是已经怀孕了吗一定要头胎就生个儿子吗”
折夫人“宋玥娘生了个龙凤胎,你婆婆恨不得满城都宣扬出去。若是你生了个女儿,宋玥娘不得压你一头”
她心痛道“你婆婆的心思,我是最懂的。若是你怀的是个哥儿,她还舍得你去打理府里的事她是认准了你怀的是个女儿才磋磨你。”
“好孩子,我是你的阿娘,我还能害你等你生出了女儿,她不知道要如何去贬低你,但若是生下了儿子,你就是她们家的恩人,你以后说话也有底气。”
阿琰最后是怎么说的呢
折夫人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阿琰点了点头,“我听母亲的话。”
折夫人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脸上,“她不喝就不喝吧,我为什么要逼着她喝”
她一直恨赵氏,恨宋玥娘,她也恨自己。
折绾的话让她瞬间恨透了自己。
她说,“于妈妈我是知晓阿琰不乐意的。一个人不乐意,怎么会不痛苦呢”
于妈妈想起夫人颓靡不振的样子就想哭,“川哥儿,你以后可要对你外祖母好些,她为了你阿娘和你,这几十年来都没有松口气。”
川哥儿点头,“我会孝顺外祖母的。”
他为于妈妈擦擦眼泪“于妈妈,你别哭,川哥儿也会孝顺你的。”
于妈妈却想起了川哥儿这些日子对她时不时的生疏。今日也没有坚定的站在她这边。
她心里还是酸涩的,但再多的酸涩也化成慈爱,道“于妈妈只是个奴才,于妈妈不需要川哥儿的孝敬,只要哥儿有出息就好了。”
刕鹤春听见折绾让丫鬟叫宵夜来,她还特意转头问他,“你要吃什么”
刕鹤春还以为她是服软。毕竟刚刚她又甩脸色了。他已经习惯了她这般的喜怒无常,道“你随意吧。”
折绾便道“要一个八宝豆腐。记得跟李师傅说,要用嫩豆腐切成片再粉碎,加上香蕈屑,蘑菇屑,松子仁屑,瓜子仁屑,鸡屑以及火腿屑,再把它们都倒入浓鸡汁中,炒滚起锅,最后捞出来就行。”
小丫鬟点点头走了。刕鹤春一直听着,而后问,“就点一个菜”
折绾“你能吃两个菜”
刕鹤春“你难道不吃”
折绾“不吃。”
是专门给他吃的啊。他啧了一句“算你还有点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