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离郡的大雪下到了第四场。
青砖石瓦上铺满了皑皑银装,与枝头的红梅相衬。
白的无瑕,红的似火。
怎么看都得算是相得益彰。
宋家祖宅里的琉璃长明灯与鎏金兽面炉都亮着火光,宋家下人们端着菜肴与美酒借着廊道穿梭在大雪之间,为留在宋家的江湖义士们摆上一桌桌珍馐以祭五脏庙。
宋家的义士宴早就已经结束了,但与宋家同道的江湖义士们,却仍然在府上久留,守着宋家的款待。
宋家的卧房内,宋家家主宋良温午睡醒来,在床笫间用胸前温软来为家主暖脚的丫鬟感受到了动静,急忙先行放开了那双脚,起身招呼着其他丫鬟进来伺候老爷穿衣洗漱。
宋良温午时小憩的规矩没有晨起时那么多。
但是一盆热水,一套新衣,一碗漱口水,一壶热茶,这四样东西若是缺了一样,便是仆人的懈怠了。
府上的大管事也趁着这点闲暇,来到旁边询问道:“老爷,接连大雪,聚集在城里的流民变多了,原先的三个施粥棚子不太够用了,得再添一个,不过二房那边有点微词,眼下粮价高,拿这么多粮食出来施粥,粮行里得少了许多进账。”
宋家家大业大,虽然宋良温是家主,但他不可能事实亲为什么事都管着,比如这宋家粮行便是由二房负责的生意,虽然赚的钱说到底是归宋家,但二房能够在粮行的账上多拿一笔分红。
宋良温闭上眼睛,从容地接受着二八年华的丫鬟的小心伺候,沾着温水的飞花布面巾轻柔仔细地拭去宋良温小憩过后残余在脸上的点点倦意。
等到面巾离开了面皮之后,宋良温轻声问道:“那二房可有什么提议?”
“二夫人想问问老爷,这粥里能否多掺水少些米?反正是善粥,稀一点就稀一点,那些流民也没得选,照样会惦着宋家的好,把他们喂得太饱了,还容易生事。”
“哼,妇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宋家是缺这点米还是缺这点钱?告诉二房,粥棚的规矩照旧,若是筷子浮起,二房今年的粮行分红便不必要了。”
宋家大管事微微颔首。
仔细记下。
“另外老爷,关于这粥棚还有一事。”
“之前老爷在义士宴上抱怨过,粥铺施粥是施给肚子里空空的苦命人,但总有些贪小便宜的人,明明家里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却也要来领粥。”
“宋家倒是不缺这碗粥,但只是粥铺准备粥水有限,不苦的人喝掉一碗,便意味着会有一个苦命人继续挨饿……”
宋良温当然记得他自己的这番抱怨。
说这些的目的,是为了给那些大多头脑简单的江湖义士们灌输一个念头。
民间许多苦难不是他们宋家不仁义。
而是有刁民从中作梗。
愚民自误,不是宋家之过错。
“有一位姓方的义士冥思苦想献了个策出来,以后宋家再施粥时,可以在让施粥的人当着众人的面从地上抓一把土洒进粥里,粥里进了脏土,喝下去反正也死不了人,难民饿着肚子也没得挑,任然会喝,但那些家境尚可的人就会皱眉头,不喝这不干净的粥了。”
宋良温顿了一下,他没想到还真有人能想出个计策来,他笑着说道:“好,这计策确实好,等下去账房取白银百两,送给那位方义士,就说宋家感谢他为难民想出的施粥良策。”
“好的老爷,那这计策稍后便告诉粥棚,让他们撒土后再施粥?”
宋良温伸开手臂,丫鬟仔细为他穿上黑貂颈毛裘衣,纤纤素手小心翼翼地抚平衣上的每一寸褶。
“给这想出良策的义士送了银子就行了,撒土做什么?记住,我们宋家是赚名声,若当真在粥里撒了土,以为那些蠢笨不堪的愚民能理解其中深意,知道谁是真的为了他们好?呵呵,到时候一边喝着我们宋家的粥,还要一边骂我们宋家糟蹋了干干净净的白粥,那我们宋家岂不是成了冤大头了。”
宋良温摇了摇头。
施粥的事能做,但这是为了赚个积善之家的名声,但在这粥里撒土,虽然能够救到更多的人,但却难免要坏了宋家的名声。
名声这东西。
对于有些人无用。
但对于如今的宋家却很有用了。
就比如这义士宴,若不是宋家爱惜羽毛,能聚拢来这么多满腔热血的义士吗?
若没有这心怀江山济民救难得善名,能一番长谈下来,就把横渡江九人忽悠到喝下了不死药,直奔安封城去行刺大焱使团吗?
宋家如今正是最需要名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