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陈镜玄没有抬眼,一如既往地语气平和。
但姜奇虎却嗅到了不对的味道,他老老实实坐在玉案之下,并没有坐在平时常坐的位置,而是十分自觉地向后挪了挪。
“怎么才来?”
陈镜玄瞥了眼笨虎。
“家里有些事……”
姜奇虎语气磕巴,话都说不完整:“家父年事已高,奇虎服侍了一段时日,大穗那边恰逢开山,我姐也传了如意令,安排我做些苦力……”
陈镜玄只瞥了眼,便收回目光。
他摇了摇头。
有些人呐,实在是不适合说谎。
姜奇虎这种演技,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姜老爷子前段日子给我传讯了。”
陈镜玄淡淡道:“他说你赖在青州不肯离去,多半是闯了大祸,让我不要过多苛责,老爷子身体好得很,哪里需要轮到你来服侍?”
姜奇虎怔了一下。
“至于妙音姑娘,若没猜错,应该只是传了一封家书吧?”
陈镜玄无奈说道:“毕竟大穗剑宫已经解除封山,如今开山之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哪里轮得到姜家帮忙?”
姜奇虎讪讪笑道:“……不愧是先生,这都没有骗过您。”
陈镜玄放下书卷,皱眉说道:“奇虎,我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做人做事,行得正,坐得直。你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成何体统?”
姜奇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许久之后,他老老实实说道:“先生,我此次前来,是特地向您请罪的。”
“为何请罪?”
这一问,让姜奇虎愣了愣。
为何请罪?
先前在鲤潮城,他刻意留出观潮阁一整层,可难得离开皇城的先生,非但没有赏脸前来,反而让叶清涟传话,禁足自己一天一夜。
从那之后。
陈镜玄没给姜奇虎传过一条讯令。
很显然,是自己做了错事……才会导致如此。
“因为奇虎在青州之乱,办事不力?”
姜奇虎小心翼翼开口,道:“若是奇虎在破虏号上,能够多撑片刻,或许当时局面,也不至于那么糟糕。”
“……”
陈镜玄沉默以对。
姜奇虎挠了挠头,再道:“那就是奇虎与妖国的联系出了差错,不小心断去了与蚀日大泽之间的联系?”
青州之乱结束。
妖国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很显然。
龙木尊者对鲤潮城之局的“真相”,已经了然,潮祭失败,游海王身死道消,蚀日大泽也暂时放弃了对青州北郡的谋划。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令人惋惜的消息。
“破虏号一战,你已竭尽全力,我怎会怪伱?”
“至于蚀日大泽……我从不指望你能让妖国信服,钓上大鱼。”
陈镜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姜奇虎,你当真不知,我为何生怒?”
“奇虎究竟做错了何事?还请先生明示。”
姜奇虎满脸诚恳。
他隐隐约约想起,被禁足在观潮阁那一夜,自己和叶清涟喝了很多酒。
当时叶姑娘跟自己分析过局面。
只是……
那一夜太多烦心事,他喝得有些太多,并且没有动用元气,于是便昏昏沉沉睡去。
等醒过来,叶姑娘离去了,先生也离去了。
再后来,便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陈镜玄提笔举袖,写下一个字。
“唐。”
姜奇虎看清之后,神色骤变。
他连忙求饶道:“先生,冤枉啊!唐斋主的那些谣言,不是我泄露的!都是秦百煌,我待会就去扒了这混蛋的皮!”
陈镜玄缓缓收笔。
他神色复杂,长叹开口:“唐姑娘乃是道门斋主,天下斋又背负天下盛名……这件事情闹成这样,该怎么收场?”
姜奇虎抬头,狠下心道:“先生,要不我替你去向道门提亲?”
“???”
陈镜玄面容错愕。
“老爷子跟我提过这事,他说读书人,面子薄,女追男,隔层纱,你们二位之间多半是互生情愫,不好点破。”
姜奇虎拍着胸脯,一本正经说道:“我家老爷子发话了,姜家欠先生天大人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要您一声令下,奇虎这就带人杀到道门门下,八抬大轿也把唐姑娘接回皇城!”
“你……”
陈镜玄彻底无话可说。
他揉着眉心,越想这件事情,越觉得脑袋生疼,连忙挥手,示意姜奇虎滚蛋:“去……你忙吧。”
姜奇虎看到先生这副模样,如蒙大赦。
看来先生是不怪罪自己了。
“那奇虎先行告退……”
他长舒一口气,转身离去,只是刚刚推开书楼大门刹那,姜奇虎脸上笑意骤然消失。
整个人的气势,也陡然一变——
由原先的憨厚纯良。
变得冷厉肃杀。
“这么巧,奇虎兄。”
书楼门外,还立着一道湿漉漉身影,那人披着皇城司特制轻甲,未曾撑伞,只身一人来到此地,就要伸手推门,动作与姜奇虎开门动作不谋而合。
“巧么?我看是不太巧吧。”
姜奇虎硬生生站在原地,并没有让路,面无表情说道:“我来书楼,是拜访我家先生。元大人,你来这有何贵干啊?”
“自然也是拜访……”
元继谟掸了掸肩头雨水,微笑说道:“小国师的书楼就在皇城之内,天下人皆可敲门,天下人皆可拜访。难道这还不巧吗?”
“巧了。”
姜奇虎冷冷道:“今日我家先生不想见客。”
说罢,就要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