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金光寒气各相参半,交相缠斗,此时白光已然大占上风,排山倒海般推到霍锦宵面前。霍锦宵头顶犹如蒸笼,一缕缕白雾直往上冒。银刀劈甲之势虽猛烈如故,刺眼金光虽激出不辍,尖锐异响虽磅礴而出,换来的却是寸寸逼近的寒光,铺天盖地的啸声。霍锦宵眼见自己的“金戈荡气”不出一丈便被化解,怯意大生,无心再战。但此时自己内力催发至极,若然开口,真气一泄,必然命丧当场,无奈只得苦苦支撑。
“伊人已逝,苍狗浮荡”八字须臾而毕,寒光距霍锦宵已不足二尺。任谁都看得出,霍锦宵疲态尽显,慕容云卿却意态悠闲,胜负早已分晓。
只听水残霞说道:“慕容先生,霍师兄输了,小女子斗胆请先生手下留情。”
剑花舞动,寒芒吞吐,右指翻飞,寒气缭绕,“秋”字“痕”字被迅速激发出去,透入了弥漫山岗的寒气之中。慕容云卿便似充耳不闻,剑势无丝毫放缓,“秋”“痕”二字之后,“风”字“儿”字紧随而去。寒气距霍锦宵已不足一尺。
水残霞急道:“还请先生手下留情。”。
慕容云卿手上不停,面上却带凄苦,忽地止住啸声,淡然道:“待这招魂曲写完,我便收功,是死是活,但看天意。”这声音穿透阵阵异响,刺入众人耳中,异常清晰。众人见他竟能开口说话,虽觉匪夷所思,却也见怪不怪了。凌钦霜看出“微”“勿”二字在说话之际已然书毕,送了出去,心知以他的功力自可收发自如,而并未停手,自是不愿将这招魂曲半途而废。此时慕容云卿已绝非比武较量,却是将思念亡妻的满腔愁绪尽数化为剑气,从心底倾泻出来,融在了这温婉凄凉的招魂曲中。
水残霞却未看出他在写字,闻言一怔,但见满天寒光剑气距霍锦宵已不足一尺,不禁叱道:“既如此,便得罪了。”刷地抽出长剑,飘身而上,点向慕容云卿。她无伤人之意,这一剑却不犀利。
陡然间,寒光乍裂,四散崩飞,一阵巨响訇然而至,众人均是一震,只觉山冈微微颤动,弥漫的烟云将场中情形尽数遮蔽。花青烟啊的一声,霍地起身,大步抢出。
烟雾散尽,但见慕容云卿广袖飞举,长剑斜挑,立于场内。霍锦宵瘫倒在地,神色灰败,喘着粗气,银盔脱落,银刀深深插在土里,只余刀柄。水残霞左膝跪地,玉颊惨白,淡蓝的长衫渗着点点血迹,见得花青烟忽而现身,一时目露惊疑之色,道:“你……你……”花青烟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慕容云卿轻叹一声,长剑缓缓落下,更不理会众人,转身向绿衣少女走去。
摹地,人人心神悸动,眼前隐约出现幻觉,夜幕下,缕缕寒烟飘起,恍惚之间,“伊人已逝,短松青冈。秋风微漾,草野飘黄。伊人已逝,一十六载。秋风微漾,烟水苍茫……”那首招魂曲竟慢慢浮现半空之中,字字清刚峭拔,气势如虹,淡淡月色掩映下,泛着粼粼金光,飘飘忽忽,亦真亦幻。诸人一时看得呆了,作声不得。过得良久,方始回过神来,冈上只余轻烟丝丝,游荡夜空。众人心头,依旧能唤起那浮于心底、陈于眼中的梦幻之景。
凌钦霜正自惊叹,忽听一个声音悠悠道:“世事否极泰来,盛极而衰……”凌钦霜一怔,却见花青烟望着霍锦宵,嘿嘿笑道:“……霍师兄,事到如今,你还有气力铲除我这个败类么?”霍锦宵喘着浊气,呸了一声。花青烟一掌如风拍出,重重击在他胸口。霍锦宵虽身披铠甲,但这一掌力道强劲,全然抵御不得,惨哼一声,狂喷一口鲜血,昏死在地。水残霞失声惊呼:“你……你杀了他?”花青烟道:“死不了。”疾步走到她身畔,俯身温言道:“霞儿,觉得怎样?”
水残霞摇摇头,目色哀怨,道:“我没事。”默然半晌,幽幽道,“这么多年,你可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你。”花青烟叹道:“我又何尝不是?”
水残霞一笑,道:“你那病可好些了?”花青烟嗯了一声。水残霞见他脸上肌肤便如透明一般,道:“不骗我么?” 花青烟道:“不骗你。”水残霞叹了口气,卷起衣袖,露出一条洁白似玉的臂膀,蓦地举剑横斩一刀,霎时鲜血泉涌。花青烟惊道:“你……你……”水残霞举起手臂,就在他嘴边,柔声道:“快喝了。”花青烟叹了口气,道:“你还和当年一样,一点没变。”水残霞一笑,道:“你不听话,要我白砍一剑么?”花青烟苦笑一声,凑嘴过去,一口口吮吸她臂上鲜血。水残霞缓缓抚摸他的头,脸上渐有痛楚之色,更多却是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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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场景,只叫凌钦霜看得烦恶欲呕,一时竟动弹不得。
花青烟喝罢鲜血,脸上渐有血色,当下替水残霞包好伤口,缓缓道:“霞儿,你且休息片刻,待我办完正事,便即刻下山。”水残霞失血颇多,只觉脑中空荡荡地,四肢软弱无力,闻言方要开口,忽而胸口一麻,便即昏了过去。 花青烟将她靠在树下,轻抚她玉颊,低声道:“霞儿,对不住了。”又向不知死活的岳圭瞟了一眼,起身走到场中,喝道:“慕容云卿!”
慕容云卿手书招魂曲,大败霍锦宵,不觉思及亡妻,意兴阑珊,余人一概视而不见,只自查看徒儿状况。见她兀自未醒,便向她体内注入真气。正运功间,忽听背后叫声,当即撤了掌力,缓缓起身。
花青烟一揖道:“慕容先生神功了得。”慕容云卿道:“你回来讨死么?”花青烟笑道:“非也非也。在下此来,只想告诉先生一句话。”慕容云卿道:“什么?”花青烟一字字道:“‘广陵散’从此绝矣。”
慕容云卿微微一怔,却见他目光陡然一寒,竟似有幽幽蓝光射出,异常诡谲。慕容云卿面沉似水,长剑一撩,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师父!”
慕容云卿此刻已然张弓满弦,蓄势待发,但闻这声呼唤,却硬生生收势转身。却见徒儿扶着大树,挣扎站起身来,宛如弱柳扶风。慕容云卿再顾不得花青烟,当即近前道:“絮儿,你觉得怎样?”柳飞絮面色凄楚,目光黯然,只自低垂螓首。慕容云卿只道兀自在意那锦盒之事,叹道:“罢了。”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抚她秀发,道:“师父不怨你。此盒虽毁,此情长存……”说到这里,伴随着一声长长叹息,悠悠飘向远方。
扑哧一声,慕容云卿但觉心口一阵清凉,脚下踉踉跄跄退后数步,双目如刀,面带不信之色,指着柳飞絮,断断续续道:“你……你……”却见柳飞絮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全身颤抖不已,倏尔一声凄厉尖叫,旋即昏晕在地。
凌钦霜不知发生何事,但见慕容云卿缓缓倒退,不禁目瞪口呆。
一柄匕首赫然插在他心口,鲜血顺着刀柄、顺着白袍滴滴落入黄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