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钦霜见他对那日疯癫之举毫无印象,想来确是有疾,正自寻思如何启齿,却见萧成点起烟袋,问道:“你对星象可有涉猎?”凌钦霜不防他出此一问,茫然摇头。
萧成眉头微蹙,沉吟半晌,引他来到崖边,说道:“你且来看。”凌钦霜极目望去,但见江流玉带如洗,旷谷幽黑如墨,屋宇鳞次栉比,不禁问道:“怎么?”萧成微笑不语,只是下望。过得片刻,忽见重檐叠宇间亮起点点星光,初时星影阑珊,渐次繁茂璀璨。一时之间,无数精光闪烁明灭,宛如星河。
凌钦霜看得惊讶,问道:“这……”萧成悠悠道:“这是谷中先辈呕心沥血,苦心经营而成。那星光乃檐顶明珠,每颗明珠所处之方位,均暗合诸天星斗。那是天狼,那是启明,江岸两旁的是牛郎、织女……”他信手一一指来,如数家珍。凌钦霜虽对此一无所知,也不禁啧啧称奇。
萧成指点一阵,道:“你看,那里便是玉衡宫的所在,与其畔六星合为北斗七星。”凌钦霜定睛望去,猛见一道细细寒光自玉衡宫中射出,与此同时,六道幽光分自玉衡宫左近的屋宇内射出。不一时,七道光线便与明珠串连一处。凌钦霜恍然惊道:“啊,真是北斗七星!”那光影形如斗勺,纵再一无所知,也能认出乃是北斗七星。
萧成道:“幽光乃神剑所散,每晚谷中皆会现此奇景。”凌钦霜只全神于北斗七星,此时侧目,惊得合不拢嘴,只见重檐屋宇之间,千百道光线或曲或直,屈曲如意,宛然如织,与明珠交相辉映,浑然而成一体,异彩纷呈。
萧成指道:“你且看看,那光线所成之形。”凌钦霜看了半晌,不甚了了。萧成笑道:“来,我指给你看。那十几颗星连在一起,你看看像什么?”凌钦霜端详道:“似是只狼,又似是狗。”萧成颔首道:“我们唤之天狗群星,乃属我紫微一垣。你往那看,北斗七星与远处的十几颗星合在一起,又像什么?”凌钦霜看了半晌,沉吟道:“可是只熊?”萧成笑道:“正是。再看那边,还有一只更大的熊。”凌钦霜注目看去,果不其然。这些图形虽仅光线所构,却无一而非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萧成谈笑指点,那些在凌钦霜看来原本混乱无着的光线,此刻已趋明朗。或如天马行空,或如巨蟒游移,或似雄狮扑食,或似仙人杵药,端的奇丽无伦。凌钦霜不时仰头望天,欲要印证一番,无奈月明星稀,不得所愿。
萧成讲了一阵,说道:“诸天星斗分为三垣二十八宿,但凡肉眼所见,眼下所在皆有。谷中先辈依诸天运转,将浩瀚星河缩成这幅星图,实是花费了百年时光。”凌钦霜不禁叹为观止,道:“ 那江水便是银河了?”萧成捋髯笑道:“孟德诗云:‘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嘿嘿,曹操倒也颇有先见之明。”凌钦霜不禁莞尔,自觉以此诗句来称赞这巨幅天图,确再恰当不过。
萧成又道:“天道惟微,变幻无常。肉眼所见星斗如恒,然其却无时无刻停歇。若要星图合天,必然非恒。故而这星图另一精妙之处,便是斗转而星移。”见凌钦霜目露不信之色,笑道:“且看那颗明珠,可有缓缓移动?”凌钦霜听他不似信口开河,定睛细看时,那颗明珠果有细微移转,若非眼力极好,绝难看出。
萧成见他吃惊之色,哈哈笑道:“古书有云:‘斗柄西指,天下皆秋。’而今正值深秋,你看那北斗七星之柄,乃指偏西,尚自游移。而冬至之日,它必运转正南,乃谓‘斗柄南指,天下皆冬。’”凌钦霜那日听闻穆青诉说神剑之事,已觉不可思议,而此时所见所闻,更觉神秘莫测,呆了半晌,方问道:“前辈约我至此,只恐意不在此吧?”
萧成吸了口烟,默然不语,忽地烟斗回插腰际,略一蓄势,地上乱石弹起,绕身飞旋。凌钦霜吃了一惊,倒退一步。萧成道:“且接我一掌……”话音未落,双掌如风,便向凌钦霜胸口劈到。
凌钦霜只道他痼疾又发,却听他续道:“……试试你功力……”言尚未尽,掌已袭至。凌钦霜眼见双掌及身,闻言不暇细想,轻飘飘侧跃丈许。方自站定,一股刚猛大力又至,萧成欺身如电,莫辨来所。凌钦霜既知他有心试探,便自镇定心伸,一掌拍出。孰料萧成身形变幻,掌劲含而未吐,瞬间已至其侧。凌钦霜变招亦快,侧身一滑,右掌疾偏,波澜顿生。二人瞬间虚拆三招,却已风驰电掣。
但见四掌呼啸,堪堪又拆了十余招,竟未碰一次,二人周身却劲气流转,衣袂鼓荡,如吞吐烟雾。萧成觉他内功颇深,暗自点头,忽而大喝一声,飘身而起,如一道紫电,凌空下击。凌钦霜见状脚下生根,双臂略略举起。但听砰的一声,四掌相碰,飞沙走石,水花飞溅。月光之下,但见萧成盘旋天际,如飞鹰展翅,飘忽不定。凌钦霜却稳立山巅,如渊岳峙,纹丝不动。二人互拼内力,僵持约摸一炷香时间,堪堪斗个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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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全力催发多时,均已额头见汗。萧成心道:“如今剑谷危殆,此子虽是外人,却乃梁柱。”心念及此,当下缓缓撤力。凌钦霜觉他力消,自也收势。
萧成半空翻转,飘然立定,微笑道:“不错不错。”缓缓踱了几步,眉间似有忧虑,忽问道:“你内功虽强,招式怎却恁地粗鄙?”凌钦霜听他言语颇有不屑,朗声道:“晚辈剑招拳法乃以守御为主。家师有言:‘武道之巅,乃为‘非攻’。’晚辈未能领悟其要,学艺不精,实为惭愧,却非招式粗鄙。”
萧成哦了一声,道:“非攻?”沉吟半晌,一摆手,道:“只守不攻,却成何体统?来来来,你拜我为师,我且传你一套精妙剑法。”凌钦霜忙道:“晚辈不敢背逆师门。”萧成不悦道:“学几招剑法而已。哪个叫你背逆师门了?”凌钦霜只是摇头。萧成气得花髯乱颤,抽烟不辍,半晌方道:“不拜便不拜。老夫指点你一二,可不可以?”凌钦霜尚自沉吟,萧成已不耐道:“男子汉大丈夫,肯不肯学,一言而决。”忽又问道:“你当真只守不攻?”凌钦霜颔首。萧成道:“那我且问你,只守不攻,自保无虑。可若见到不平之事,如是奈何?”这话实是说到凌钦霜的痛处,他若能自保,何至重伤流落此间?只守不攻,即便有心,又谈何助人?一时竟无言以答。见得萧成神情恳切,不由心下感动,一揖到地,道:“晚辈无功,却承抬举,于心何安?”萧成哈哈一笑,扶他起来,道:“你为星影寻回神剑,何谓无功?”抬眼望天,道:“这套剑法名唤‘万古流空’,其旨乃‘以天之语,入剑之道’八字。万古流空分三垣大剑、四象中剑,四象之下依星斗之理交相生衍,幻化二十八宿小剑暨诸星之剑。眼下时候不早,我只传你剑法招式,至于心法,可意会不可言传,可神通不可语达。此事绝密,下山后切忌外泄,只独自体悟便是。”说着随手折了一节枯枝,道:“且看仔细了。”以之为剑,一招一式演示起来。
凌钦霜见他对那日疯癫之举毫无印象,想来确是有疾,正自寻思如何启齿,却见萧成点起烟袋,问道:“你对星象可有涉猎?”凌钦霜不防他出此一问,茫然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