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银河,凌钦霜问起梦痕剑之事,见无结果,略有不爽。婉晴有心为他解忧,便高谈阔论,尽是大江南北的风物人情。凌钦霜见她见识渊博,颇为倾倒,暂将愁事搁下,自也说些山中打猎趣事。婉晴听得心花怒放,又带他览遍谷中千奇百怪的器械,如夜观天象的“玄门镜”、测量海潮的“江溟尺”、预测地震的“地动仪”、更有覆盖百顷的日晷司南、悬于半空的周天星图……凌钦霜委实从所未见,婉晴自一一解释。不知不觉间,二人渐趋融洽,谈得十分投缘,浑不觉时光之逝。
正自在天图之间追走,忽听得远处脚步声起,继而便听蓝星影轻咳几声,轻轻吟道:“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婉晴自知这几句出自陶渊明的《闲情赋》,乃写他对女子万般渴慕,愿时刻相伴左右,却求而不得之苦,但婉晴此时听来,宛然便是在说自己一般,转头只见蓝星影金发飘扬,立在丈外,嘴角似笑非笑,不由得又羞又气,叫道:“别说了。”一时间思及当日的种种心情,却当真便似赋中所言,“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了。
凌钦霜却不甚明白那词句之意,心中纵然光明磊落,但见了蓝星影那般神色,也不禁脸上一红。
蓝星影望着婉晴,含笑吟道:“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婉晴越发得霞染双颊,道:“你再说,看我大耳刮子打你。”说着抢上,便与她打闹起来。姊妹二人闹了一阵,蓝星影笑着讨饶:“姊姊也非有意打扰,只是大典将至,若再闹下去……”婉晴恍然忆起此事,敛容道:“是啊,我倒忘了。”蓝星影扑哧一笑,道:“是啊,见到他,也便忘了。”
婉晴跌足嗔道:“讨厌!”蓝星影附耳道:“可是说真的,便当真不会‘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么?”婉晴微微蹙眉,忽地一笑:“至少不至‘竟寂寞而无见,独悁想以空寻。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蓝星影纤指刮了刮她粉颊,笑道:“你这小丫头,既然有心,别要‘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才好。”当下转过身来,当先领路。
婉晴低头沉思半晌,方道:“凌大哥,走吧。”凌钦霜隐隐听得她姊妹二人的对答,却全然不知所云,闻唤点点头,和她并肩而行。
天元谷四面危崖,只一线峡口可入。午时入得谷内,树影婆娑间便是一片开阔地,遥见黑压压千余人,或立或坐。凌钦霜见一块高数丈的楔形巨石立于人群之中,微感奇怪,婉晴笑道:“那是试剑石。”
午时将至,但听一声呼喝,人群便向中心木台聚了过去。
台前立座青铜大鼎,鼎中烈火熊熊燃烧,火焰冲起一丈来高,四下里紫烟飘扬。凌钦霜三人虽然尚远,然为火焰一逼,亦大感炙热。
台上向南设座四席,三座有人,中间大椅尚是虚席。凌钦霜看得真切,萧成、楚天渊分坐两侧,另一席却是位儒士打扮的先生。
婉晴背依一株老松,笑吟吟道:“我们便在这里了,等爹出来再过去。”蓝星影道:“诸位叔伯都到齐了,我岂能不过去?”略一沉吟,探怀取出一件物事,向凌钦霜道:“为防万一,且戴上它。”凌钦霜看时,却是一张人皮面具,一时错愕,但见她神色郑重,也便应了。
蓝星影当下越众而出,到得台前,道:“星影来迟,有劳众位长辈等候,还请恕罪。”
萧成挥手道:“蓝宫主,就坐吧。”蓝星影便坐在人群中一张空位上。
须臾但听三通炮响,场中喧哗渐稀。萧成缓缓起身,一手拈须,朗声道:“诸位,今日三垣垣主、四象象主、二十八宿宿主、七十二宫宫主齐聚于此,为的乃是……”言至于此,声音提高,“迎奉天垣剑谷第一千柄神剑——北辰剑横空出世!”台下一时寂然。
萧成顿了顿,续道:“天垣剑谷自天垣公以降十七代,百事兴盛,人才辈出。三百年来,无数铸剑巧匠,天象奇才,皓首穷经,呕心沥血,方有今日千剑之盛举。而近十年来,诸君殚精竭虑,夙兴夜寐,穷智劳力,方使玉衡、摇光、天狼、启明、牛郎、织女六大神剑相继出世,可谓劳苦功高。”在场诸人俱生于兹,长于兹,毕生为铸剑大业孜孜不倦,听言至此,一时颇有感慨。
萧成方欲续言,忽听身后一个声音笑道:“七年前天狼问世,四年前启明问世,三年前,牛郎织女双剑问世。三番大典开篇之言,魏某今犹在耳,不想此次萧兄的说词竟仍出一辙。看客便算小有不同,可我魏某却连听四遍。唉,陈词滥调,诚心可疑啊。”声虽不小,但为台下慨叹之声掩住,诸人并未留意。萧成却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语出魏玄贞之口,不禁侧目。
魏玄贞年近五十,羽扇纶巾,相貌清奇萧疏,颇为儒雅,端坐楚天渊身旁,见他神情,微微一笑:“怎么,我说错了?雍容,你说呢?”魏雍容一身鲜亮锦衣,立在其父身后,闻言躬身道:“爹爹所言极是。”楚天渊一旁淡淡道:“魏兄向来语出惊人,不必介意。不过,萧兄之慷慨陈词,楚某向来却只当放屁。且看大伙儿不都感慨不已么?”萧成闻言剑眉一挑,心觉不妙,但如何不妙却又说不明白,只得按捺怒气,冷哼一声,朗声说道:“诸位,午时已届,请——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