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儿忽地抬起头来,泪眼中充满了幽怨,随即低头,过了一会,方叹道:“好端端的,提他干么?”凌钦霜见说,唯有默然。良久,翎儿收泪笑道:“神仙哥哥,我的玉佩不小心掉河里了,给我找回来。这便是第一件事。”
凌钦霜分明见她将玉佩丢入河里,见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既有言在先,当便下水捞寻。可雨落水涨,又哪知玉佩漂到了何处?方要上船,翎儿却拦道:“找不到就不许上来。”凌钦霜微微有气,却无计可施。翎儿却坐在船头,除下绣鞋,不住踢打水浪,望着四溅银珠,咯咯直笑。
凌钦霜又捞一阵,见除了卵石,再无其它,气闷之余,随手将一枚卵石打出。石子落水,忽地跳出,破空飞而复坠,坠而复起,在水面划出一道银线,六起七落之后,唯余水纹丝丝。原来他无意之间竟打出了水漂儿。
这手法正是当日婉晴所授,凌钦霜不觉轻叹一声,忽见翎儿蹦蹦跳跳跑来,叫道:“你怎么弄的呀,快教我玩儿。”凌钦霜道:“玉佩……”翎儿道:“什么玉佩呀,不要了,我要学这个。”只缠住他不放。
凌钦霜心道:“这丫头刁钻古怪,如此下去,还不知要想出多少出人意表的事要我做哩!要我陪她一块胡闹,忒也气闷了。”但想此事也非极难,便自依了。
翎儿聪明绝顶,一学便会,自在船头玩了起来,须臾已能三起四落,乐得又蹦又跳。凌钦霜见她玩得高兴,闷气渐也消了。
只玩一会儿,翎儿又没了兴致,眨眨眼睛,道:“第三件么……”竟挖空心思,想出各式各样的法子要凌钦霜来做。 忽叫他下水抓鱼虾,忽让他上树捅鸟巢,忽要他在船上跑个三五十圈,忽又要他呆坐半个时辰不准动。这一夜凌钦霜直是精疲力竭。但他难得自在轻松,初虽不屑,渐也自得其乐,恍然回到童年一般。
不觉长夜渐逝,东方泛白。凌钦霜又被翎儿叫嚷着当马骑。翎儿笑着爬上其背,连声轰赶。凌钦霜负她自船头爬到船尾,不防一个浪头打来,二人双双跌倒。翎儿在他身上打滚,笑道:“大笨马,大笨马!”
那老汉此时也醒了,出来怪道:“你这孩子,真不听话,天刚亮便不让船家哥哥消停。”翎儿爬起笑道:“你不知他有多笨呢。”
那老汉拍了拍翎儿,道:“口无遮拦!看我打你屁股。”凌钦霜脸上犹挂笑意,劝二人回舱。老汉只道歉不迭。闹了一夜,倦意渐生,凌钦霜便在船头稍作假寐。待到天明,祖孙二人拾掇一阵,便欲启程。
凌钦霜见翎儿换回一身布衣,首饰也已卸去,不由点头一笑。翎儿叉腰昂首,撅起小嘴,白他一眼。凌钦霜取了些银钱,交与老汉。老汉千恩万谢一番,向翎儿道:“你给船家哥哥添了这许多麻烦,快磕个头。”翎儿道:“才不呢!”那老汉连骂她不懂事,又向凌钦霜道:“孩子,老朽看得出你有心事,好歹想开些吧。乌云遮不了日头,总会雨过天晴的。”凌钦霜点点头,挥手送别。
走了不远,忽见翎儿跑了回来,背手笑道:“你应我的事,还有几件没做呢?”凌钦霜道:“三件吧。”翎儿道:“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话不算。”凌钦霜道:“你说吧。”翎儿沉吟道:“我要走了,可眼下我还没想好。这样吧,日后待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凌钦霜心道:“这丫头忒也天真了,天大地大,又岂有相见之期?”但又不忍拂了她意,慨然道:“好,我欠你三件事,永不相忘。但有所求,力之所及,无不从命。”翎儿双眼一亮,伸出小指道:“当真?咱们拉钩。”凌钦霜用小指勾了勾她小指,道:“上路吧,莫让外公心焦。”翎儿道:“神仙哥哥,我还不知你叫什么,日后又怎找你呢?”凌钦霜想到自己尚是钦犯,略一犹豫,还是用食指将名字写在她白嫩小手上,教她认了。
翎儿忽然抱住他,轻声道:“神仙哥哥,你虽然高兴,可也不能不睡啊。翎儿要是睡不着,玩会儿这个,就能睡着啦,也送你试试吧!”说着掏出一些物事塞在他手里。
凌钦霜看时,却是她的首饰,凤钗、玉镯、耳坠尽在。想到昨夜戏言讨而不得,今日她却主动送之于己,心中一热,不由紧紧抱了抱她,只留了支玉镯,余者皆偷放回她兜里。
翎儿眼含一泓清泪,怔怔望着他,忽地亲了他一下,转身蹦跳着去了。凌钦霜以目相送,直至二人背影消失,一叹方回。
其时晨曦初现,雨露凝珠。凌钦霜呆坐一会儿,但觉腹饥,便钓了条鱼煎了。吃罢心道:“姊姊怎还不回来?”尚自忧心,忽地想起一事,入怀摸时,锦盒与油布包竟皆不见,不觉大惊,忙回舱寻觅,待见二物置诸榻角,方自宽心。念及当日落水,只怕油包之物有损,便摊开验看。
小主,
内有一纸卷轴、一个玉盒。那油布防水极好,卷轴并未受损,见上绘山川城阁,其间小字密麻,守关将领,驻兵多少,皆甚详尽,却原来是一幅大宋城防图。凌钦霜心下暗惊,自知此图乃是军机,不知大哥从何得来,又何要转交银龙门?
再开那玉盒时,却见一方玉印,龙钮金镶,古意朴然。凌钦霜捧在手中,见得底端八个篆字,又吃一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莫非这竟是流落多年的传国玉玺么?”
相传当年秦始皇一统天下,以和氏璧琢成玉玺,乃为传世之宝。而秦汉以降,玉玺数易其主,至唐末五代纷争,玉玺散失,就此不知所终。本朝太祖建国,因难觅其踪,遂重制玺,以为国宝。
凌钦霜从未见过玉玺,自难辨其真伪,正觉惊骇,忽觉一阵心惊肉跳,魂不守舍,继而倦乏之意涌上心头,当下收了油包,盘膝坐地。内视自察时,惊觉体内真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忙自运功调息,良久方点滴重聚。他只道内伤作祟,既已无恙,便不去细想。见蓝星影兀自未归,当下辨了方向,摇橹而行。行不多时,驶入一道港汊,忽听远远传来一阵喝骂:“兀那婆娘,快快停船!”
凌钦霜举目望时,远远便见两船如飞划来,前面一叶小舟坐一名红裙女子,操桨急划。她似乎受了伤,只单手操桨,虽然舟行甚速,却不及后船体大人众,两船渐而愈近。只听得羽箭破空,呜呜声响,后船箭矢如飞,向前船射去。那女子左手荡桨,右手抄橹,将来箭一一击落。
片刻及近,凌钦霜不禁大惊失色,前船那女子金发飘然,不是蓝星影是谁?忙自奋力扳桨,向来船迎去。便在此时,猛听得一声惨呼,似是女子所出,却非蓝星影的声音。凌钦霜一怔之下,船上已然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