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晴心乱如麻,一时螓首低垂,默然不语。凌钦霜缓缓道:“那凶手当真便是庄老爷?”耶律休拍案而起,喝道:“你道我们无理取闹么?”
顾双从怀里取出一件物事,道:“此物便是铁证!”凌钦霜接过看时,见是一块黑黝黝
的铁牌,牌上用金丝镶嵌着一行字:“漕帮总飘把子庄天仇。”不由道:“庄天仇?”顾双道:“此物是我们在大嫂尸身之旁寻得,想来那厮逃得仓促,无意落下。嘿嘿,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婉晴听得“庄天仇”三字,浑身一震,一把抢过牌子,看罢呆了半晌,眼圈倏红。凌钦霜见她神情,便知这庄天仇便是庄老爷的本名。
耶律休铁杵一砸,火花四溅,嗡嗡震响,叫道:“还有什么好说?”婉晴强定心神,道:“还有旁的证据么?”顾双道:“旁的证据?”婉晴自知这铁牌乃是爷爷贴身之物,旁人绝无可能盗了去,却仍道:“牌子又不会说话。”耶律休叫道:“牌子不会说话,我们不会说么?”乔霁云忽道:“牌子不会说话,伤疤却会说话。”婉晴一震,望着他脸上那丑恶的疤,不觉拉住了凌钦霜的衣襟。
顾双道:“吴钩锏可是庄天仇的兵刃?”婉晴茫然点头。乔霁云道:“这便是吴钩锏的手笔,旁人谁能假冒得来?”婉晴自知吴钩锏乃是爷爷的独门兵器,锏身含着钩刺,若为所伤,伤口极易辨认。她初见乔霁云的脸伤,便已隐隐觉得不妙,此刻听他说起,脑子嗡的一声,颓然坐倒。
凌钦霜忽道:“三位此前可曾见过庄老爷?”顾双道:“我等今日乃是初次造访。”凌钦霜道:“这便奇了。庄公讳潭,三位却如何知他便是当年的庄天仇?”顾双哼了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凌钦霜道:“可庄老爷既逝,你们又待怎样?”耶律休叫道:“怎样?我将你两个狗男女拨皮挖心,祭我妹妹!”乔霁云道:“庄老贼作恶多端,搜刮的金银珠宝必然不少,快快交了出来!”骂着都要便上。
凌钦霜勃然大怒,自知一战在所难免,当即拉起婉晴,抽出长剑,跃到门口,道:“庄老爷纵有诸般不是,毕竟人死万事空。三位一再口出不逊,未免欺人太甚!”耶律休大喝道:“欺你又怎样?”铁杵挂风,当头砸下。
凌钦霜见势极猛,不敢硬接,滑身掠开。铁杵落将下来,砰的一声,厅上四块青花大砖登时粉碎。耶律休之膂力,铁杵之沉重,由此可见一斑。
凌钦霜虽感吃惊,却不稍慌,长剑一挑,便刺对方双目。耶律休招已用老,铁杵深陷地上,一时难以拔出,只得闪避。凌钦霜抢得先手,却不进击,凌空一点,揽着婉晴纵身一跃,已到得园中山石之上。耶律休叫道:“休逃!”提杵抢了出去,与凌钦霜斗在一起。
婉晴为凌钦霜抱着,心神甚是恍惚。但觉身周劲风呼啸,耳畔巨响隆隆,只感说不出的烦恶难受,一时泪水滚落如珠。却听耶律休喝道:“臭丫头,多哭几声,便能把我妹子哭活来么?”喝骂间发了凶性,舞杵更疾。耶律休是契丹人,自幼神力惊人,七岁上便能举马扛牛。后经名师指点,更是练得双臂如钢,筋骨似铁。此时见他铁杵飞舞,只攻不守。这铁杵足有一百来斤,他运来却如寻常棍棒一般举重若轻。阳光照耀之下,这杵好似化成一道黑色大龙,上下盘旋,灵动不已。
凌钦霜护着婉晴,却是尽取守势。他料定以耶律休大开大阖之势,必难施展于促狭之地,当下只在山石之间游荡躲闪,二十余招下来,剑杵竟未曾交得一次。哪知耶律休却不顾这许多,逢山便击,见石便砸,一时之间,但见块块大石拔地而起,砰然互撞,火花石屑。只片刻间,一大片山石竟被夷为平地。二人剑来杵往,不时躲避大石,端的好不惊险。
凌钦霜暗暗吃惊,自知如此下去绝非上策,心念动处,长剑一颤,迎着铁杵刺去。砰地一声,剑杵相交,凌钦霜竟如断了线的纸鸢般向后摔去。
耶律休哈哈大笑:“小子,你差得远!”正自得意,眼前星光忽闪,倏尔化作一道寒光,迎面袭来。耶律休骇然变色,但觉那道寒光蕴着无俦大力,如涛如浪,竟而沛然莫御。原来凌钦霜故作败状,其意却是要将婉晴放脱。此刻更无掣肘,当即将忧郁飞花运到剑上,呼的一剑刺来。
耶律休大喝一声,舞杵便迎上。砰的一声,火星四溅,耶律休浑身一震,倒退一步。凌钦霜圈转长剑,拦腰横劈。耶律休立杵硬挡,砰的一声,竟又退一步,铁杵几乎脱手。凌钦霜剑不稍滞,顺势反撩,刺他小腹。耶律休此时已退到檐下,不觉怒不可遏,劲运双臂,铁杵便向剑身砸来。哪知对方长剑忽转,铁杵轰然落地,竟砸了个空。抬头看时,对方一剑已至胸口。耶律休大惊之下,向侧疾闪。噗的一声,长剑已刺入他身后的木柱。内劲所及,长剑竟而将柱洞穿。
眼见兄弟势危,顾双双锤呼啸,乔霁云铁棺挺进,都向凌钦霜砸来。凌钦霜剑入柱三分,一时竟难拔出,当下在剑柄一拍,这一借力,身子便如弦放箭出,倒掠而回,那剑却刺穿木柱,再飞数丈,插入了窗棂,嗡嗡颤动。
婉晴与凌钦霜同时“啊”了一声,婉晴霍地站起,颤声道:“你……这……”顾双望她一眼,道:“怎样?”婉晴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扣住桌角,终于缓缓坐下。顾双低垂着头,道:“我三人没命抢去,却因酒醉,几个照面便被那厮打伤,就此晕死过去。想是那厮作恶心虚,未对我们再下毒手。待得醒转时,那人早已不知去向。大哥全身冰冷,早已断气,大嫂衣衫尽毁,尚有一丝生气。可怜她正值妙龄,经此波折,早吓得傻了,不久也断了气。”说到这里,他缓缓起身,双拳紧握,道:“我兄弟四家,老少徒仆共计四十三人,尽数死于那厮手下。这等血海深仇,你说,不报还有天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