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忽忽两月有余,他日策白马,四处探问,却连古轩昭的消息也是无影无踪。走库法,过伊斯法罕,北上锡尔河,南抵波斯湾,足迹所至,几乎覆盖了塞尔柱王国每一寸土地。
回程熟路,景物依稀,心境亦大有不同。想到婉晴与自己新婚燕尔,便即分隔,两个多月来更是生死不明,当真心痛如绞。他下定决心,便是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婉晴寻到。
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便独坐于荒野之中,或修炼玄功,不时拔剑而起,迎风啸月;或读《圣经》《古兰经》,解忧遣怀,直至有所体悟,方自睡去。说来也怪,他纵然不信上帝,不信安拉,但每晚与经中先知神交过后,次日大多精神焕发,前日积蓄的郁气,仿似一扫而空。
这日到得呼罗珊草原之上,却不知是哪里的军队鏖战。但见万马奔腾,尘土蔽天,只厮杀得天昏地暗。凌钦霜为避战火,便绕道而行。深红的落日悬在草原的尽头,蜿蜒的河水泛着细碎的金色,衬着凌乱的马蹄倒影,煞是绚烂。
身后滚滚烽烟,杀声震天,前方忽而飘来一缕琴声,一名吟游老者怀抱马头琴,唱着悠远凄凉的古调……
凌钦霜孤骑行走在荒凉的草海之间,聆听着歌声,不觉一阵失落,脑海中蓦地忆起昨夜深夜读到的《古兰经》四十九章第十三节中的一句话:“我创造了许多民族、种族,以便你们互相认识……”
凌钦霜心知在异域见到婉晴的可能性越发渺茫,徘徊良久,终于离开了塞尔柱国。在天竺境内逗留数日后,横穿吐蕃,到大理境内时,露浓风寒,天已渐渐凉了。
这日黄昏,到得玉龙雪山脚下。凌钦霜历经风波,重回故地,心头百感交集。却见山脚只余一片废墟,遍地折枪断弓,残尸败体,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凌钦霜惊疑不定,行出数里,终于遇上一群逃难的百姓,一问方知,数月之前雪山地震,镇上百姓无一幸免。后来吐蕃国师遭人刺杀,吐蕃却说凶手藏匿于大理,故而发兵数万,挥师征讨。余北冥率军迎战,却在雪山下遭了重创,大败而归。残兵为了泄愤,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百姓唯有逃离故园。余北冥因怕兵败治罪,便转投他国去了。
凌钦霜四顾兵火余烬,不忍滞留,当下觅了只小舟顺江而下。初冬时节,水浅浪急,江上船只甚少,只他这一叶小船孤零零地随波浮荡。远远望去,滚滚急流,激起滔天金沙,孤舟若隐若现,仿佛与世隔绝一般。一道身影负手立在船头,江声浩荡,却似全然不闻,只自遥望江面,偶尔发出一两声嗟叹,浑如雕像也似。
不一日舟至叙州,却见城口古树凋零,长草枯黄,凌钦霜不觉叹息一声,径往端木竹的铁匠铺而去。岂料铁铺早已烧成了一片白地,更不知端木竹遭到了什么劫难。凌钦霜四下去寻,忽见不远处赫然并列着两座坟墓,一座碑上刻着“恩人赵公飞歌之墓”,另一块碑上则是“赵公大弟子端木竹之墓”。墓前的泥土尚新,显然是刚刚安葬未久。
凌钦霜“啊”了一声,呆呆望着墓碑,自言自语道:“端木竹那孩子死了?怎么死的?”转念又想:“赵先生命丧异国,又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给他立碑?莫非竟是……”他心中微震,忙向城内百姓探问,才知五个月前的某一夜铁铺失火,端木竹自此便没了踪迹,不知生死。事后不久,此地便多了两座新坟,却不知何人所立。坟前本来只有一块木牌,墓铭甚是恶毒,上书“赵贼埋骨之处”。哪知几个月之后,却换成了如今这两块上好的石碑。
凌钦霜心知此事定有蹊跷,想起那孩子的倔强面庞,赵飞歌的相助之德,一时心酸不已,当下拜了几拜,以作祭奠。接着便从这石碑着手,遍访城中石匠,终在城西张记石匠铺探到了端倪。
那张老石匠言道:“大约是在半个月前吧,有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来到店里,说她是肖铁匠和竹子的好友,给了老头子十两银子,要老头子将木牌换成上好的石碑,碑上一书‘恩人赵公飞歌之墓’,一书‘赵公大弟子端木竹之墓’。她说完便匆匆离开了,看样子倒似有什么急事。既有银子,老头子自然乐意遵办。只是不知那肖铁匠何时却改姓赵了。”
凌钦霜忙问那少女的相貌,他虽隐隐猜到或是婉晴,但这时终于从张石匠的口中确定,一时喜悦不胜,心头突突乱跳。婉儿既能返回中原,伤势自是痊愈,想到这里,声音也已发颤了,问道:“老先生可知,她……她往何处去了?”
张老石匠想了想,答道:“好像是往北去了吧。”
凌钦霜当即纵马北上,沿途寻访,岂料此后几日,又再度杳无音讯。凌钦霜好容易得到了婉晴的消息,岂会就此放过?想到张石匠所言,婉晴当日行色匆匆,那必然是遇到了麻烦,不禁愈发心忧。他没日没夜地查访,只盼能寻到她留下的线索。
这日清晨,只听前方江流滚滚,举目望去,不由咋舌不已。但见一座十三重的楼阁临江而建,名曰“天宁阁”。重楼之内,却是一座庞然大佛。那大佛乃是一尊弥勒佛坐像,高与山齐,背山面江,依山凿石而成,壮观非常。
凌钦霜不由惊叹:“乐山大佛,果然名不虚传!”当日自岳阳西行的路上,他曾听婉晴畅谈天下名胜,对这乐山大佛便颇为神往。此时触景生情,不由忆起与婉晴共度的时光,心中有些酸楚,便不愿入山。本欲绕道而过,但踌躇良久,却仍不由自主地往山上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