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索恩的崛起1

12月的一天,在奇普赛德大街,两辆大马车相撞。其中一辆载着成桶的雪利酒,被撞得翻了个个儿。两位车夫正吵着到底谁该负这个责,几个过路人发现,有个桶子开始往外漏酒。不一会儿,事故现场便聚起一伙酒客,他们拿着杯子、罐子,把漏出来的酒接住;他们还拿来了钩子、棍子,打算把漏不出酒的桶子凿出窟窿。两辆马车加上大批群众,没花多少工夫,便把奇普赛德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马车排成的长龙,塞满了附近的禽市街、针线街、巴多罗买巷;而相反走向的旧门街、新门街、念珠路,也无一例外。行人、车马挤作一团,理不顺,拆不开。

肇事车夫其中一位英俊帅气,另一位大腹便便。吵过嘴,二人言归于好,模样活像酒神巴克斯和他师父塞利纳斯一起在宴会上快活地大叫。为了满足自己,同时娱乐群众,他俩打算把街上所有马车的门都掀开,瞧瞧里面的有钱人在做什么。有钱人的车夫和仆从试图阻止如此无礼的举动,然而,群众数量太大,拦都拦不下;群众酒喝得不少,脾气暴一点的车夫用鞭子抽,他们也不怕。胖车夫在其中一辆马车里发现了索恩先生,大叫起来:“嗬,是老索恩!”帅车夫也凑过来,两人一起爬进车里,握着索先生的手,一张嘴喷了索先生一身酒香——他们向索先生保证,立刻清除一切路障,好让“封锁法军”的英雄路途通畅。他们说到做到——缰绳松了,有钱人的马车被赶到鞣皮匠作坊这一类脏乱的地方,或是退进了污浊的小砖巷,墙卡住了车,把车上刷的清漆都蹭掉了。这两位车夫带领群众成功地为索恩先生扫清了路障,随后,他们一路护驾,把索恩先生送回了汉诺威广场。他们情绪高涨,帽子在空中飞翔,他们把索先生的事迹谱了曲,一路放声歌唱。

看这架势,索恩先生立了功,人人欢欣鼓舞。法国海军大部分都受了骗,在港口滞留了十一天。这期间,英军在比斯开湾、英吉利海峡和北海自由行动,多项任务圆满完成。新派出的间谍在法国多处地区安营扎寨,回国的情报员则一并带回了关于波拿巴本人的新情况。英国商船把咖啡、棉花、香料运到了荷兰和波罗的海港,途中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据说,拿破仑·波拿巴把法国翻了个底儿朝天,想找一个魔法师为自己服务——结果一无所获。伦敦的大臣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终于让全国人民满意了一回。

索恩先生被请到了海军部。他坐在首长会议室里,喝着马德拉葡萄酒,紧挨着火炉,十分悠然地和海军部第一大臣马尔格雷夫男爵以及海军部秘 书长霍勒克斯先生侃侃而谈。壁炉上方雕刻了一些航海器材的图案,摆着几簇花环,索先生见了赞叹不已。他向在座各位描述了何妨寺藏书室里的雕刻有多么美好。“然而,”索先生说,“我还是羡慕您,男爵大人,当真羡慕。这都是您擅长使用的工具,制造得如此精致!我多希望自己使用的工具也能如此。当一个人看见工具整齐地摆在手边,或者像您这里似的——将工具的图案刻在英格兰的好橡木上,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他激动,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激起他工作的热情?然而,魔法师必需的工具极少。大人,告诉您个小窍门:慢慢您就发现,一个魔法师,他身上带的家伙越多——什么彩色药粉啊,猫咪标本啊,魔术帽子之类的——他的法术就越假。”

那么,霍勒克斯先生礼貌地问,魔法师必需的“极少”几样工具都是些什么呢?

“哪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东西,”索先生说,“只需要一口银盆,用来看幻影。”

“哦!”霍勒克斯先生大叫起来,“无论如何我都要开开眼,看看这一招!敬爱的先生,您不会不答应吧?哦,索先生,能不能求您在银盆里变出个幻影让我们见识见识?”

一般情况下,索先生是不会满足他们这种看热闹的心理的,但是今天海军部的招待令他十分满意(两位大人对着索先生,恭维话说了一箩筐),于是他二话没说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仆人被派去找一口银盆。“要直径大约一尺长的,”索先生说,“里面得盛干净水!”

海军部新近下令,命三艘军舰在直布罗陀南部会师。马尔格雷夫男爵很想知道任务是否完成——索恩先生可否看得到?索先生不敢肯定,但答应一试。银盆端了进来,索先生俯身观察。马尔格雷夫男爵和霍勒克斯先生都感觉:此情此景将英格兰魔法的古韵体现到了极致;自己仿佛回到了斯托克塞、高布列斯和乌衣王的时代。

银盆里的水面上浮现出一幅图景:三艘军舰在蔚蓝的海面上航行。盆子封不住地中海炽烈的天光,光线打进了冬日里昏暗的房间,照亮了正往盆子里看的三位先生的脸。

“这画儿会动!”马尔格雷夫男爵惊讶地大叫起来。

画面确实在动。一朵朵美极了的白云飘在蓝天里,军舰破浪而行——还能看见甲板上的小人走来走去。马尔格雷夫男爵和霍勒克斯先生一下子就认出船上的标记:英王御舰“温切斯特的凯瑟琳”号、“桂冠”号和“人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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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索恩先生,”霍勒克斯先生叫了起来,“人马号的巴里舰长是我的表弟。您能让我看看他吗?”

索先生局促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咝”的一声猛抽了口气,随后狠狠盯着银盆。水面上渐渐显出个人来,在船尾甲板上走来走去。此人粉红面庞,金黄头发,仿佛胖娃娃天使长得太大。霍先生说这位正是他的表弟——巴里舰长。

“看着挺精神的,是吧?”霍先生说,“看他状态这么好,我真高兴。”

“他们在什么方位?您看得出吗?”马尔格雷夫男爵问索先生。

“唉唉唉,”索先生说,“幻化影像这门技术可谓极不准确。(1)今有幸为阁下展现我军军舰,本人已感欣慰。几艘军舰恰是您想找的,本人更是荣幸之至。实话实说,今天的成果已超出预想。更多的信息,本人恐怕无可奉告。”

索恩先生当日所为,令海军部喜出望外,马男爵和霍先生思前想后,看看手头还有什么事能交给这位法师来办。皇家海军新近俘获一艘法军战列舰,船头雕的是一尊美人鱼像,双眸亮蓝,双唇艳粉,一头金色鬈发熠熠夺目,发上披覆着木制的海星和螃蟹,可谓匠心独具;一条鱼尾镀了银,看上去仿佛涂了糖霜的姜饼干。据说,这条船在被俘之前,曾经到过土伦、瑟堡、安特卫普、鹿特丹和热那亚。也就是说,这条美人鱼曾亲见法军多处防御工事,也曾目睹波拿巴皇帝时下造船计划的进展。霍先生请索先生在这条美人鱼身上下个咒,让她把见过的事情都说出来。索先生下了咒,美人鱼也开了口,然而一开始,她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她对英国人的敌意毫不动摇,如今能够张口说话,令她兴奋不已——终于能把对敌人的仇恨一吐为快。自从被雕在船头,她便整日与水手为伍,骂人话学了不少。如今谁要是近了她的身,她张口便“敬”他几句,嗓音活似狂风中的桅杆和椽子吱嘎作响。见了英国人,她不光嘴上骂。有一次,三位海员上船干活,走进她木胳膊够得着的范围之内,她大手一伸,便把他们捏起来扔到海里去了。

霍勒克斯先生亲自到朴次茅斯审过她,后来也受够了,威胁说要把她砍了烧火。虽说是法国制造,这条美人鱼却是十分勇敢,她说她倒要看看谁来点火。她示威般的拍打尾巴,挥动手臂,头发上所有的海星和螃蟹都立了起来。

当初俘获这条法国船的,是一位年轻英俊的舰长。他被派去同美人鱼讲道理,问题才算解决了。他用清楚明白的法文向她解释如今的形势下英国为什么对,法国为什么错。不知是因为他的话有说服力,还是因为他的脸有魅力,美人鱼把霍先生想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索恩先生的公众影响逐日扩大。在圣保罗大教堂附近,一位名叫霍兰的制版匠开着一家印刷店。此人很有经营头脑,他应时而动,专门打造了一幅索先生的版画像,在自家店铺中出售。画面上,索先生身旁还有一位年轻女子,身着宽袍,布料明显太少。大堆看上去坚硬厚重的黑色物质环绕在女子身旁,却碰不到她身上。为使容貌锦上添花,她头戴一弯新月,别住额前垂落的碎发。这位女子搀住索先生的胳膊(画面上的索先生明显被这般待遇惊呆了),正努力把他往一座台阶上拉,另一只手相当明确地指向坐在台阶顶端的一名中年女子。这位中年女子同样是穿着宽袍套着长褂,脑袋上却多出了一顶模样英武的罗马头盔。她坐在那里痛哭流涕,似乎毫无顾忌。一头上了岁数的狮子是她此刻唯一的伴侣,卧在她脚边,一脸愁苦。这幅版画名为《英格兰魔法精神感召下,索先生助战不列颠尼亚》,该作品极受欢迎,霍兰先生一个月内就卖出了近七百幅。

索恩先生不像过去那样频繁地外出了。如今,他待在家里,等着各界有力人士上门拜访。有时候,一个上午就会有五六架装饰着贵族纹章的马车停在他汉诺威广场的宅子门前,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而索先生本人还是那个小老头,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精神紧张,若没有德罗莱特和拉塞尔斯二位先生,这些乘马车前来的贵客准会无聊至极。只要有人来访,一切“谈话”任务,都由德、拉二位先生承担。索先生对这二位先生的依赖真是与日俱增。齐尔德迈斯曾说,要是哪个魔法师肯找德罗莱特这样的人干活,准是不正常。而如今,索先生简直离不了他。德罗莱特无时无刻不坐着索先生的马车,替索先生跑腿。他每天早早就来到汉诺威广场,把时下城中舆论讲给索先生听——谁高升,谁下台,谁欠下了债,谁和谁谈了恋爱——于是,虽说索先生独自坐在 书房里,城里那些事儿,他不比上了岁数的家庭妇女们知道得少。

更令人诧异的,要算是拉塞尔斯先生对英格兰魔法那份投入。原因倒是不难理解。拉先生属于社会上处境比较尴尬的一类人——长期稳定的职业,他们一概不屑。拉先生深知自己的领悟能力高人一等,却从未花力气学习任何知识或本领。活了三十有九,什么工作都做不来。周围人的事迹,他看在眼里——人家年轻的时候埋头苦干,如今出人头地——他怎能不羡慕!如今,他成了当代最伟大的魔法师麾下的总参谋,受御前大臣恳求答疑解惑,他怎能不情愿!当然,他表面还要装出以前那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内心却生怕丢了新到手的大权。有一天夜里,他和德罗莱特在贝德福德把酒深谈,席间二人达成共识:索先生交际甚少,有他们这两个助手足够。随后二人结盟,誓要相互卫护,一致对外,防止任何第三方对索法师产生任何影响。

12月的一天,在奇普赛德大街,两辆大马车相撞。其中一辆载着成桶的雪利酒,被撞得翻了个个儿。两位车夫正吵着到底谁该负这个责,几个过路人发现,有个桶子开始往外漏酒。不一会儿,事故现场便聚起一伙酒客,他们拿着杯子、罐子,把漏出来的酒接住;他们还拿来了钩子、棍子,打算把漏不出酒的桶子凿出窟窿。两辆马车加上大批群众,没花多少工夫,便把奇普赛德大街堵了个水泄不通,马车排成的长龙,塞满了附近的禽市街、针线街、巴多罗买巷;而相反走向的旧门街、新门街、念珠路,也无一例外。行人、车马挤作一团,理不顺,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