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梓不必自责,他们意图在我,就算不以你引我来,也会想其它办法的。”虞槿安慰道,“利害有常势,取舍无定姿。焉能使我心,皎皎远忧疑。”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虞梓从不知道自己兄长也懂诗词。每次自己的新诗都会给兄长看,他那略显张扬的热情和捧场反而使他对自己有所质疑。
“哥哥也爱昌黎公的诗吗?”虞梓有些惊讶,“哥哥不是不爱世间琐事,还叫我也不要管吗?”他还记得初时他最爱读甫公的诗,那时几乎对他千依百顺的兄长,却坚持不让他碰,只给他一些花间诗词打发时间。而兄长,竟然自己悄悄读起了昌黎公的诗。
“昌黎公以文称,以才名,正师道,革文风,更难能可贵的是心怀社稷,忠肝义胆,愿以己命搏万民之安。可惜世风日下,如今再没有这样的人了。当年你爷爷也是如此义士……”虞梓第一次听见自家兄长谈起时政,也是第一次提起虞氏先祖。他肯定是对现在的虞家特别失望吧,不然作为长子长孙,为何要做一介医者?虞槿似乎是想到了从前的事情,他不再说话,虞梓也不再相问,兄弟俩就静静地待在这密闭的轿子里,连外面的风声都听不见。
“我们到了,”终于这世界不再安静,耳边传来绿盈那熟悉而娇媚的声音。而虞梓反应过来时,轿子已经消失不见,他已经站在一片金黄花海之中了。金黄花海中掺杂着深深浅浅的黄色,偶尔也露出那低矮匍匐的绿枝,让这片金黄不至于死气沉沉。他被这漫天的金色花朵震撼了,蓝色天空下,灿烂阳光下,它们灿烂若云霞,这儿恍若仙境。过了好久他才从这美景中清醒过来,却发现这漫天花海中只有自己,他有些着急,大声呼喊兄长的名字,可是竟然一丝回音也没有。
一青一紫两个挺拔的身影在云端,远远的看着竟有些相似,是虞槿和华璎。
“三公子和我的约定还算数吗?”虞槿看不到虞梓焦急的身影,但是能听见他的声音。
“当然算数。我知道舒兄可能怪我利用令弟,但是你也看到我的诚意了。我支开绿盈他们将令弟安置在此处,等你归来便带他走,我想办法跟他们解释。此处用我的血引为结界,除非是我任何人也不能伤害他一分。”华璎看着虞槿,细细叙说道,他也不知为何自己要和他解释那么多,仿佛在害怕他不相信自己似的。
“我还知道你派了猗猗去陪他,还带了失传已久的甫公诗集《悲丽人》给他。三公子有心了,他确实不该卷入这些纷扰之中。”虞槿似是在道谢,但是眼睛却并未看向华璎,倒像是在看着远处的阿梓,又好像是在思考什么——虽然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只是偶然碰见的。没想到号称‘铁骨文人’的甫公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华璎没想到自己还有跟人谈论人间文学的时候,可真是不像他,可真是奢侈。
“那海里的贝壳啊,蚌啊,壳那么硬,可是内里却最是柔软。人也一样,不是吗?”虞槿说着转过头似是在看华璎,带着淡淡的微笑。华璎突然不敢看他,这人好像总能轻易鼓惑人。他想到此行的目的,不愿在此多做停留,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也许明日,明日他就知道我并不像那贝壳,我可能真的会隔岸观火,任那鹬蚌相争。
“走吧,一会儿有人该着急了。”华璎想尽快结束这只有两人的对话。
“还有一事想要请教三公子,敢问封公子是你的人吗?”虞槿突然变得严肃,脸上带着少有的凌厉。
“你也看出来了,他不是我的人,但是我相劝舒兄一句,这人暂时动不得。”听这话,华璎似乎是知道封过的来历,“我确实没想要动二位姑娘,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
“我相信你,不然你也没必要让我带素楝走。”提到素楝,虞槿又变得温柔,“瑰云也无辜,总归上一辈的事情没必要牵扯下一代。”
“哈哈哈,想不到不食人间烟火的氓山医圣竟然还是个怜香惜玉的多情种。”华璎不放过每一次可以调侃虞槿的机会,毕竟这位仁兄好像完美的无可挑剔。他曾多么羡慕他,能在氓山活的无忧无虑。
“你想多了。”虞槿笑笑,并没有生气,“不是说走吗?”他飞身离去,“快去前面带路吧!”华璎看着那片金黄色花海,这是父亲送给自己的一个梦境,是他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现在他将这个梦借给虞梓。他转身,追着虞槿而去,“你知道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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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错了你负责,反正我是瞎子,也怪不到我头上来。”面对等待他的未知,虞槿似乎并没有很担忧。因为有个信念,一直围绕着他,他一定要将大家完完整整的带出来。也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了师祖的话。当日在氓山,他打定主意要到这海岛来,前去拜别师祖时,师祖只给他八个字,顺其自然,莫再强求,他追问时师祖却再也没说半个字。或许那日师祖是在跟他说让他珍惜氓山的宁静,不再纠结那些浮生俗情,而放他离开,也是知道自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吧。这次回去,他就别无所求了,此生济世救人,寄情山水,相携相伴已足够,当然还要她愿意。
突然,虞槿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模糊的能看清了,是素楝,素楝必定在他附近。只是他此时在空中,并不能确定素楝的方位。眼前的两座山以一根细细的链子连接着,脚下是深深的云海,茫茫若银河。这两座山仿佛是万仞山崖硬生生被折断,峭壁一方就如那铜镜一样光滑,万不可能攀爬,而另一边则是怪石嶙峋,几乎没有树木,就像是断掉的那部分堆砌起来的一样。这样荒芜的地方,并不像是个富贵销魂地,更不可能是个吃饭的地方。他越接近这断崖,就越能感觉到这气氛的诡异,他能预感到这里的不寻常。他几乎有些感谢华璎将阿梓扣下,这样也好,阿梓看不得这些。他几乎确信素楝就在这山中,他试着移了一下位置,确定在西边那方能看得更清楚些。
“三公子这是要带我去哪里?”他还是决定先问华璎。
“饕餮居啊。这里就是,你看看我们先去饕居还是餮居?”仿佛是因为来到了自己的地盘,华璎又恢复了那可以说是不可一世的自信。
“就这边吧,”虞槿指向西面。
“舒兄说这边就这边。”华璎并未反驳,心道反正都要去的,也不比分什么先后。虞槿并未告诉他自己的眼睛已基本能看清楚,他必须先弄清楚华璎苦心孤诣带他来这里的原因,还有素楝和瑰云,和他的老朋友是否安全。
华璎苦笑,他告诉虞槿,要上这西边的山,必须得从山下走上去,据说是这整座山都被一个大大的气泡罩着,强行穿过这气泡会受到不大不小的反噬之力,只是为了防止有人无创而设。反正他知道这入山的路,不如带他正门进入。虞槿也只能听他的,二人落地,他又失去了视力。好像穿过一条山壁之间的单人道,又走过一片长满草的湿地,还有带着好闻气味的花香,虞槿说不出。最后上了约七八十步台阶,有人走过来了。听声音好生熟悉,果然就是绿盈。她声音依旧娇媚,调笑着怪华璎耽搁了时间,二人正要领着虞槿进入,突然有人将他和华璎冲开,接着是几声闷哼,如果他猜的没错,华璎被打了。
“哈哈哈,哈哈……”华璎似乎也没料到有这一出,在自己地盘被人打了。他看看一旁看戏的绿盈,眼前的封过的愤怒倒像是真的,装的真像,早该那日在万蜃楼请他上去表演。他的脸因愤怒而涨红,嘴角淤血殷红,那细长妩媚的眉眼细看竟在笑,好看倒是好看,只是看得人有些毛骨悚然。可是,他看了看一旁的虞槿,他眼神茫然,满脸疑问,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又看了看那一身黑衣、对他毫不留情的封过,突然笑了。
他知道封过此刻在想什么,他偏不让他得逞,要本公子陪你演戏,算盘打的太好了。他收敛锋芒,眼神也变得温柔,像是这一拳并不是打在他身上。而封过,显然不愿意就这么散场。
虞槿似是察觉到虞梓的目光,他习惯性的轻轻拍了拍虞梓的背,“阿梓,不要担心,有为兄在呢!”是啊,有兄长在,没什么可害怕的。虞梓欲掀开轿帘往外看,却发现这轿子并没有窗,那轿帘也只是个装饰。他这才察觉这轿子,实际上是个变相的牢笼。上一次在万蜃楼他是不请自去,而这一次却真的是着了别人的道了。他想着第一次见华璎时,惊叹于他的美丽,还想跟他做朋友。自己真是眼光不好,白白相信他,还连累了兄长。而此时,他除了哀叹再也没有其它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