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擢拔荀允和为内阁首辅后,也调整了内阁成员。
让性子执拗敢于犯谏的都察院首座施卓入阁,以来制衡荀允和,以和事佬著称的郑阁老留员,寻了个错处,将原先与荀允和交好的刑部尚书萧御逐出内阁,许户部尚书与兵部尚书入阁。
五月二十三,是荀允和接任吏部尚书的第一日,这一日以内阁首辅的身份主持朝议后,他便赶往吏部衙门。荀允和博闻强识,政务能力出色,对内阁诸务已十分熟稔,入阁期间,各部公务均会涉猎,唯独吏部一直是他的盲区,无论是燕平还是秦王,将吏部把持的死死的。
皇帝将他调任吏部尚书,为的便是让他革除弊政,清查官场。
天气尚热,走了一阵随行的几名书记已满头是汗,荀允和却像没事人一样,不疾不徐踏入吏部衙门,当堂值守的官员很快迎了上来,甚至体贴地递上一块帕子。
荀允和没接,一身仙鹤补子绯袍,背手立在堂中,目光往深寂的内衙望去,“传命两位侍郎并各司郎中,午时正将各司政务列个清晰的条目给本辅,包括吏部隶属衙门人员账册,履历名状,三年内各地官员考核名状,三年内封爵名录等,各项要务逐一列明,不许遗漏。”
新官上任先摸底细,荀允和亦是如此,扔下这话,他先回了过去燕平所在的值房。
消息很快传遍吏部所有衙门,底下官员还好,上头吩咐什么底下便做什么,各司郎中可就苦了,过去吏部内铁桶一块,几乎全是秦王和燕平的人,如今换了堂官,他们这层被夹在中间的人可就难做了。
“侍郎大人交待下来了,让咱们设法推诿,给这位新任首辅一个下马威。”
“你疯了吧,那可是首辅,燕阁老一走,秦王殿下大势已去,咱们若再跟荀阁老过不去,回头吃不了兜着走。”
话虽这么说,摄于秦王威势,真正赶去奉承巴结荀允和的却没有。
毕竟两位侍郎是顶头上司,得罪荀允和,明天就得死,得罪侍郎现在就得死,两相其害取其轻,众人纷纷寻借口拖延了时辰,谁也不敢冒头。
就这样,到午时正,荀允和的值房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两位跟随的属官可气炸了,“荀大人,这一定是曹毅德搞的鬼,他跟右侍郎王振池都是秦王的人,定是威慑各司郎中给您使绊子,您看,要不要回内阁,出几道敕令申斥他们。”
荀允和一个眼风扫过去,制止了他。
还需要回内阁出敕令,那等同于告诉所有人,他这个新任的内阁首辅镇不住底下的人。
荀允和神色很是淡定,只从腰间将内阁首辅的官印解下,递给属官,“你去寻两位侍郎,让他们过来一趟。”
左侍郎曹毅德借病置之不理,右侍郎王振池没他这么嚣张,五十多岁的老头,模样消瘦一路小跑进堂,手里捧着几册不痛不痒的文书,打算来给荀允和交差,一进门庭激动地给荀允和行了跪礼,奉承了荀允和一番,又起身将文书递给
他,
“荀首辅,请恕下官延迟之罪,您也知道,燕阁老这一走,吏部乱了锅,如今手里堆着不少政务,急需发布各省衙门”
王振池明是诉苦请罪,实则是敷衍怠慢。
荀允和年纪在他之下,他心里不服。
荀允和摆摆手示意所有人出去,掩好门,再吩咐王振池落座,王振池回眸看了一眼深掩的门眉头轻皱。
荀允和盯着王振池满是皱纹的脸,笑容徐徐,“征和三年初,王大人任两江盐道使,那一年你共在江浙,徐州,扬州等地,收了四百万两税银,其中徐州最少,只有不到三十万两,征和四年亦然,”
“然而,征和五年,朝中水患频发,江浙鱼米歉收,那一年盐道课税也跟着锐减,但你为了升官,与妻儿团聚,却在如此艰难之时,替朝廷收了三百多万税银上来,其中徐州就有一百万两。”
荀允和说到这里,王振池脸色已经开始发白,额头细汗一层层往外冒。
荀允和笑意更深,“陛下嘉奖你为国分忧,将你调入京城,任吏部主事,后来你渐渐升任吏部侍郎,旁人趁机在官员升迁考核中捞油水,你却十分清廉,为此被陛下多次赞许,若非曹毅德性情跋扈,压得你抬不起头来,吏部早是你的天下,可你真的清廉吗”
荀允和说完这话,擒起一旁的茶盏,“你说若本辅递一道清查徐州盐政的折子去司礼监,是什么后果”随后慢腾腾押了一口茶,静静观察他的反应。
徐州连着两年只收上不到三十万的锐银,后年便锐涨到一百万之巨,说明什么,说明徐州盐道上下都是王振池的心腹,金额多少只凭他心意。
王振池压根不等荀允和说下去,已从锦杌上滑跪下来,磕头如捣蒜,哆哆嗦嗦道,“下官这就去给首辅整理文档,今日不出今日,大人想要的档案文书,一并送到您手中。”
王振池倒戈,其他人看着心里发慌。
借着这股东风,荀允和很快又挨个传来曹毅德下辖的几名郎中,有人敲打之,有人许诺
之,采取各个击破的法子,收服他们。到太阳下山之际,吏部所有要害衙门的明细资料全部送入荀允和手中,反倒是最为强势的左侍郎曹毅德被荀允和架空了。
连着三日,吏部各司都已跟着荀允和运转,曹毅德坐不住了,最后被逼得主动跟荀允和示好,比起对其他人恩威并施,荀允和对着这才在吏部耕耘十几年的老臣,十分礼遇,亲自出门相迎,与他研讨接下来如何革新吏治,清楚弊端,还百姓一个吏治清明的朝堂。
曹毅德肯在吏部扎根,也是心有抱负的,只是这些年吏部被秦王把持,他有能耐施展不开,荀允和许诺给他放权,以内阁首辅之尊配合曹毅德进行吏政改革,曹毅德激动地痛哭流涕。
就这样,这位年纪轻轻的首辅,以老辣的手段成功瓦解了秦王对吏部的控制,赢得满朝赞誉。
朝局变动,裴沐珩连着几日没回府。
期间徐云栖去医馆坐诊了三日,到了
二十六这一日,天色转阴,空气闷热,便没打算出门,只是这一日午后徐云栖小憩刚醒,却听得外头廊庑传来哭声。
徐云栖合衣而起,轻轻托起卷帘往外瞧,正见郝嬷嬷在廊下与陈嬷嬷说话。
“老姐姐您是晓得的,前阵子三爷和三少奶奶出事,王妃心中焦灼,引发了头风,前几日贺太医开了方子,已有缓解,到今日却是吃什么都不灵验了,我瞧着王妃实在难受得紧,疼得在塌上翻滚呢,这才不得已想来求三少奶奶帮忙。”
陈嬷嬷苦笑地迎着郝嬷嬷进了屋子。
徐云栖穿着一身素衣温婉地立在窗下,郝嬷嬷瞧见她面容含笑,扑腾一声便要往下跪,
“少奶奶。”
徐云栖抬手拦住她,“郝嬷嬷,万万不可,您是长辈身边的老人,岂能跪我,快些起来。”
郝嬷嬷却坚持下跪,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王妃的病情,“还请少奶奶宽宏,不要计较则个,三爷将您迎回来后,王妃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面儿抹不开罢了,心里早拿您当自个儿人”
徐云栖从来没有把熙王妃那点事放在心上,这世间值得她费心计较的人屈指可数,熙王妃远远排不上号。
徐云栖任何时候都不会拒绝给病患看诊,前提是对方愿意。
“我需要把脉,王妃答应了吗”
郝嬷嬷语气一哽,熙王妃压根不知她擅自做主来求徐云栖。
“就非得把脉吗”郝嬷嬷战战兢兢问。
外头已把徐云栖的医术传的神乎其神,听闻那医馆每日人满为患,郝嬷嬷天真地以为徐云栖开个方子便能药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