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孟衍此人弓艺娴熟,便是侄儿也吃了他不少苦头,所幸陛下麾下的官兵终究胜他一筹,侄儿便在他们的灵山顶擒获了这把弓,十二叔最喜收藏名弓名箭,这把弓便献给十二叔当寿礼。”
这本该是一段佳话,甚至谁都要赞一句裴沐珩与裴循叔侄情深,毕竟当初裴沐珩是裴循带出来的。
但这里头却有一桩典故。
早在十国之际,朝廷为了招抚异族,遣人去灵山谈判,最后双方和谈成功,当时的承前太子着人在灵山立了一块碑,将朝廷官员与蛮民领袖共刻其上,象征情谊永存,且赠了一把好弓给当时的蛮民领袖彭玉山,这把弓世代相传,如今到了孟衍手里。
本没什么,可那位承前太子后来忤逆父亲,造反成功登基为帝。
十国去当今大晋有上千年之久,这段旧闻知之者甚少。
偏生熟读史书的裴循知晓,皇帝也知晓。
皇帝捏着那串沉香珠,往背搭上一靠,饶有兴致看着二人。
裴循深深凝望裴沐珩,旋即大笑一声,
“好弓”
他接了过来,手中一沉,这把弓渡了一层铜色,非力达千钧者拉不开,裴循把玩片刻,先是十分兴奋,到最后目露惋惜。
“循儿,这是怎么了”
裴循将之奉给皇帝,
“父皇,此弓上刻金纹,精致华美,却不太实用,不适合儿臣,这把弓有些年份了,不如献给父皇把玩。”
除了皇帝,裴循与裴沐珩,无人看出这里头的玄机。
皇帝手搭在膝盖,悠闲地点了点头,“行啊,你不喜欢,那就给朕。”
裴循扭头与裴沐珩道,
“珩儿,这弓就当我收了,你别怪我借花献佛将它献给陛下,改明儿我请你喝酒,谢你这份心意。”
裴沐珩听到这里,微微苦笑。
“侄儿恭候大驾。”
半个时辰前,他入宫之时立即将此物献给皇帝,皇帝把玩了此弓,却是笑道,
“今日是你十二叔生辰,这弓你给他。”
于是便有了这样的一幕。
聪明如裴沐珩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当众离间他们父子的冒失之举,这
无非是近来秦王式微,十二王势头正盛,皇帝偏又到了朽木之年,随意的一次试探罢了。
老道如裴循,自然是避过了这次险,但从此叔侄之间的隔阂就越深了。
眼看秦王不顶事,偏生荀允和这时又成了裴沐珩的岳丈,裴沐珩深知,这是这位智若渊海的帝王新一轮的平衡之策,意图拿他来制衡裴循。
而裴循这一句“赶明请你喝酒”,便意味着他要反击。
偏生席间言笑晏晏,谁也不知立在大晋权势最顶端的三人,完成了一次不见血光的交锋。
自古以来,帝王无情,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皇后等人浑然不觉,甚至连连笑着摇头,吩咐摆膳。
燕贵妃独自坐在小几饮酒,眼看上方,帝后坐在正席,皇帝还时不时抚了抚裴循的头额,怜爱之意十分明显,燕贵妃心中泛酸,她举起酒盏盈盈望向皇帝,
“陛下,臣妾今日兴致好,陛下可否陪臣妾喝上几杯”
皇帝听到燕贵妃这句颇带埋怨
甚至暗含娇嗔的话,立即转身过来,往她的方向挪了几寸,
“好好好,朕今日陪你,不醉不归。”
燕贵妃与皇帝年纪相仿,少时也算青梅竹马,先皇后去世后,整个后宫几乎都落在燕贵妃手中,燕平执掌内阁时,燕贵妃称得上如日中天,如果当初皇帝不是为了平衡江南势力,续娶苏氏女为后,皇后之位铁定是燕贵妃的囊中之物。
可惜没有如果。
这些年燕贵妃陪伴在皇帝身旁,何尝不委屈,她委屈之至。
这厢皇帝为了哄爱妃连喝了三杯,燕贵妃亲自替他掖了掖唇角,柔声道,
“陛下尽管喝,臣妾给您备了醒酒丸,待会入睡前吃上一丸,明日起床保管您不头疼。”
今夜十二王寿辰,论理皇帝该歇在皇后宫中,不料燕贵妃明目张胆截胡。
皇后慢慢端着茶盏,默默看了一眼身侧的皇帝与燕贵妃,鼻尖轻轻哼了一声。
人人道她这个皇后金尊玉贵,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谁又知道她的苦。
明明她才是凤印在手的当今皇后,偏偏整个后宫权利皆捏在燕贵妃手中,不仅如此,皇帝与燕贵妃相处极为默契,二人言谈举止更加熟稔随意,任谁瞧一眼,他们俩才像是真正的夫妻。
夫妻恩爱,郎情妾意她这辈子是别想了。
若无循儿,她这一生大约便像一口枯井,了然无趣。
皇后忍下心头酸楚,将茶盏一饮而尽,随后轻轻搁下,捏着绣帕拭了拭下颚的水渍,与皇帝慢笑道,
“陛下,说来循儿的婚事您也该定了。”
皇帝与燕贵妃喝得正起劲,募的听了这话,回过神来,木然看了一眼皇后,视线转向裴循,
“循儿,你可有看上的媳妇”
裴循眸色一顿,漫不经心摇头,
“全凭父皇做主。”
皇帝思忖片刻直问皇后,“皇后可有合
适人选”
皇后穿着一件湛蓝的缂丝褙子,一动不动坐在软塌,比起燕贵妃的张扬与热烈,皇后浑身罩着一股端秀的美,自来便有母仪天下的气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