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是锐利的雪白,血液是荡漾的深红。
几乎在一瞬间,简青的胸膛前绽放出一朵诡异的深色花朵,几乎是昏迷过去的片刻,他感觉到了缠在自己腰身上的冰凉触手,还有抚上他胸膛的,来自人类的冰凉手掌。
简青陷入了无意识的昏睡中。
他在赌。
生活的压迫似乎已经让他变成了一个好赌成性的赌徒,而这一次,相比之前的必胜局而言,充满了他也不能确定的风险。
他的意识漂浮在一片雪白的空间内,像极了他来到这里之前,曾经待过一段时间的系统空间。
简青看着面前这片空白,有些微妙的微微歪头,眼睫轻眨
难道他死了只有完成任务的人,或者是在任务过程中死亡的人,才会重新回到这个地方。
也许他赌输了,在刀刃刺进胸骨中线偏左的第二根肋骨之下的心脏时,他稍微地偏移了一些角度。到那个时候,塔纳托斯应该会把还活着的他送到某个地方接受治疗,或者用自己的力量将他复生。
但这个计划好像失败了。
他终归不是学医的,没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精确的找到自己的软肋下是否还能有斡旋的余地。
简青叹了口气,并不觉得那么沮丧
毕竟成败终有时,这是常事。这个可能性在他的赌局中占比很大,所以就算得到这样的结果,也在简青的意料之中。
他的任务本来就是在各大世界中当路人甲,现在任务就算稍稍偏移了一些,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也算是圆满完成。
只是为什么系统没有出来迎接他
简青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正想召唤出系统面板报错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什么东西轻轻的拉了一下。
简青回过头,正好对上了正伸出一条触手,扒拉着自己衣角的黑雾小章鱼。
对方睁着一双黑亮的豆豆眼,有些呆萌的看着他“啾”
简青“”
这是否搞错了些什么
黑雾小章鱼见他还愣在原地,没有立刻搭理自己的意思,有些急,未经同意就一路攀援上了他的手臂,稳稳地停在他的肩膀上。
简青已经知道,它是顾流明的化身,却也不害怕,微微的侧过头去打量它。
它的头部原本是一团黑雾,也许是因为顾流明从深渊月中苏醒之后,恢复了一些力气,现在的章鱼黏黏有点儿像卡通片里的章鱼形象,触手上的小小吸盘都清晰可见。
简青甚至觉得,它的触手贴在自己皮肤上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那股小小的吸力。
他对着章鱼黏黏,实在害怕不起来,伸出手捏了捏它看上去就异常软弹的小脑袋“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章鱼黏黏用触手抱紧了简青的手指,讨好似的在他的指尖蹭来蹭去,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不知道是不是简青的错觉,他总觉得章鱼黏黏露出了一点儿人性化的
表情比如说,愧疚。
它像是在忏悔它没有好好保护好简青。
简青笑了“我死了,那位应该很难过吧。”
章鱼黏黏挥了挥触手,在他掌心写下了一个“y”。
“yes”。
简青心中了然,隐约猜到了什么“我现在还没死,对吗”
回答他的仍然是“y”。
他应该没有受伤得太严重,不然也不会处于昏迷状态,还能和小章鱼聊天。
“顾流明和我在一起吗”
“y”。
“我受的伤严重吗”
“y”。
“我现在在哪里,家里吗”
“n”。
简青微微扬起眉梢不在家里
以顾流明的性格,他会把自己带去哪儿
疗养院吗
简青为自己的猜想感到好笑。想必一只怪物,也并不会知道人类的疗养院是干什么的。
这个问题问出去以后,章鱼黏黏果然给了他“no”的答案。
给完之后,还略带疑问的歪了歪脑袋,讨好似的在他手心蹭来蹭去,比简青见过的宠物猫狗还要粘人。
他被蹭得心情不错,微微牵起眉梢,笑了笑“你是章鱼小狗。”
这一次,黑雾小章鱼困惑地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
简青往后一仰,笑得开怀“夸你的。”
章鱼黏黏开心起来了。
它尽职尽责的陪伴着简青,在他的肩膀上安了家。
简青也不知道,顾流明会把自己放在哪里。
不管如何,心脏上的损伤并不是小事,如果没有现代科学技术的辅助,也许是治不好的就算能把人抢救回来,很可能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但是既然顾流明没把他放在疗养院,但他还能活到现在
简青面色古怪地看了趴在自己脖子上玩头发的章鱼黏黏一眼,淡淡的想,他一定找到了更好的地方。
他和章鱼黏黏待了一会
儿,对方一直在他的脖颈处蹭来蹭去,带来一丝微微的痒意,却偏偏好像不知道一样,缠着他的头发不放。
简青决定再诈骗一下这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小宠物“黏黏,你说,万一我死了,顾流明会不会很伤心”
章鱼黏黏警惕地看了简青一眼,勾住他头发的触手缠得更加紧了“啾”
“当然,我是说万一。”简青侃侃而谈,微笑道,“毕竟你要知道,人类的身体是很脆弱的我估算了一下,我有90的可能命丧于此,8的可能变成一个不能独立行走活动、需要终生服药的残废,仅剩2的可能,我会健康地存活下去。”
章鱼黏黏非常不满他这种消极的人生态度,一连“啾啾”起来,像是在抗议。
简青笑了笑“难道你还舍不得我毕竟,你只是一只小章鱼而已,我想吃章鱼小丸子
怎么办还是说你是顾流明”
章鱼黏黏呆滞下来,在乖巧的躺下装傻充愣之前,被简青点破“顾流明,你够了没有够了的话,就把我从你的身体里放出去。”
下一秒,横亘在简青眼前的空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沉沉的黑暗。
他似乎在海底,仰头看去,银色的月光倒泻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无数繁星点缀在夜空之中,遥远的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无数带有荧光素的浮游生物在他的眼底泅游着,身旁生长着的不知名植被繁茂至极,随着海水的波动,轻轻摇动着肥厚的叶片。
他是在海底,在一片未知的海底。
那些生物他从未见过,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降临在地球上,默默地生存了成百上千年,远比人类的历史悠久漫长。
顾流明把他放进了身体里,然后,带着他一起进入了深渊。
他是第一个踏足拉莱耶神殿的人类。
塔纳托斯顾流明仍然是人类的样子,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等待着简青回头。
面前的青年身形瘦削,白金色的长发散了下来,随着水波微荡,四散在水中,荧光照亮了他的面庞。
莹白,饱满,像珍珠一样,在幽蓝色的海水中熠熠生辉。
在顾流明眼中,他那么渺小
以他捕猎者的眼光看,这实在是一个没有任何油水可言的差劲猎物,就算再饿,在捕猎的时候,也不会去尝试将他放进自己的食谱。
但是,他又那么强大
强大到为了躲避他的爱,愿意刺伤自己,一次次的将自己置于险地,只为了从自己身边逃开;强大到能够厌弃他、抛弃他、羞辱他,可这位邪神,还尝试着去爱他。
在无数个深渊的夜晚,他凝视着繁星和春月,祈祷着他的小人类快一点、再快一点醒来;他凝视着那些嗅着人类香气而来的异种们,咆哮着阻止他们的接近;他凝视着简青以安静的、扭曲而痛苦的姿态凝视着他。
多少次,他都想用触手去圈住他的脖颈,把诱人的香气折损在自己的触手之中,断绝他离开的念想,让他从生到死,完整的属于自己。
但每当这时,他的身体里都响起一道声音,在轻轻的、却不容质疑的告诉他
塔纳托斯,你爱上他了。你完了。
是啊。正因为爱他,所以允许他一次次伤害自己、允许他的逃离、允许他的无视、允许一切的发生即使这样的“慷慨”违背了自己的本能。
他能做成任何事,却不能让简青爱他。
深渊里的怪物,终于为一个人类低下了头。
等到简青转过身来,他才开了口“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很早,在小章鱼出现的那一刻起。”简青面对着这个逼着自己跳海又自杀的邪神,面色却十分平和,像是对之前的事情毫不在意,笑意微微,“你为什么要把我放进你的身体里如果真的想要救治我,你大
可以把我送到人类医院去。”
顾流明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他身上有无数个口器,此刻却都装聋作哑的罢了工。
16想看见取珠玉的路人甲总被非人类盯上[快穿]吗请记住的域名
过了一会儿,他才憋出几个字“我不放心你那些愚蠢的人类,根本救不好你”
简青的心脏完全破损,就算顾流明并不精通人类医学,却也知道,他现在这样的状况,毫无存活的可能。
而他是深渊之主,是实际意义上的地球主人。只要他愿意为他打开胸膛,把他放进自己的身体里好好养护着,才有可能让他好转起来。
简青微微歪着头,像是很疑惑的样子。他走上前来,在顾流明的注视下,环住了他的腰,耳朵贴在他的胸前,倾听里面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简青才直起身,放过了已经僵直得不行的顾流明“你真的愿意为我这样做”
这个问题似乎太艰深,顾流明的脑子宕机了一会儿,才艰难的转动起来“嗯。我愿意为你打开胸膛。”
这句话几乎超越了简青所听过的告白。
曾经有人愿意为了
他放弃一切、为他上刀山下火海、为他不辞艰辛地四处奔走
可这是第一次,简青听到有人对他说我愿意为你打开胸膛。
深渊里的怪物不懂人类的花言巧语,就连“爱”,他都要百转千回、拐弯抹角的逃避表达。
他说的“愿意”,便是“当真”。
也许是为了这句并不太聪明的表白,简青感觉自己的心火热的烧了起来。
或者是,他的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再度抬头,对上了那双一直等候在原地的眼睛“顾流明。你是不是还落了些东西在我这儿”
这一回,轮到往日有问必答的顾流明或者说,塔纳托斯沉默了。
幽蓝的海水在他的头顶漂浮着,日光渐起,夜晚将要过去了。
明亮的月光依依不舍地在海面上洒下最后一片清影,再过不到半个小时,新的清晨即将到来。
这个世界仿佛并不会因为一个名叫“简青”的人的消失和死亡触动半分。
说来可笑,简青作为人类,他的同事、亲人、朋友,竟然都不在意他,甚至图谋计划着怎样才能把他身上的资源利益最大化。
只有怪物在意他。
在意他的生和死,笑和哭,爱和恨,喜悦与憎恶简而言之,只有他在乎他的一切。
即使那是只怪物。
简青又想起了他们拥抱的时候,火热与冰凉的肢体相互接触、像触手一样绞缠在一起。那种身体和灵魂契合相配的感觉,就像是两半拼图终于合成了一个完满的圆
但顾流明终于开口了“简青,我把我的心给你了。我不能离开深渊,你带它走吧。”
简青愣了愣,低下头心脏
在那一刹,简青仿佛听见了胸膛中那颗形如恶魔果实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砰砰,砰砰。
一下一下,有力的、健硕的、健康的
那是顾流明的心脏,也是他的心脏。
简青的神色顿了一下,看向顾流明“当真”
顾流明看着他的眼睛,点头应答“嗯。”
他要放他走了。
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把他强留在自己的身边。他害怕看见他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自己、逃离他、抛弃他
如果可以,他希望简青过得好。
没有他的打扰,也许简青会生活得更快乐,更自由。
自那刺中爱人心脏的一刀后,怪物终于无师自通了疼惜和成全。
在离开深渊的时候,简青迎着猎猎风声,听见他的声音对自己说“简青。”
而下一句,被轻风吹散。
“不必记得我。”
简青乘上了当日开往南美洲的邮轮。
站在甲板上,面前的大海辽阔至极,一直延伸到天边,与刚出的日轮相接,水光粼粼,淡蓝的海水都染上橘黄的金色。
简青登上了星网,查阅了一下自己的公民身份
果不其然,在自己被带进异种研究院之后,他和顾流明的公民身份就彻底从星网中抹除了,除了身边的亲人朋友和同事之外,也许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还有他这么一号人存在。
当初联邦算不上厚道的举措现在反倒是方便了简青。
他的账户上仍然留有很大一笔金钱,足够他富足的过完下半辈子,也方便了他在南美洲再造一个身份。
天高海阔凭鱼跃,海风浩荡,咸湿的气息吹拂在面庞,灼热的风都充斥着自由的味道。
与此同时,在距离海岸不足三百公里的深渊中,缓缓沉入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塔纳托斯目送着爱人远去,再一次回到了深渊中,像是在印证一次又一次循环的命运。
一个月后,戈尔加山地赛道中,拉起了巨大的比赛横幅。
道路两旁站满了穿着清凉的男男女女,各色人种混杂在一起,不同的语言如同交响乐一般奏起,几乎响彻天际。
这是一次山地越野摩托比赛,戈尔加山是一处岩浆岩构造的山体,拥有落差高度五十米左右的天然赛道。黑色的岩浆岩铺陈在道路上,形成一个u形赛道。
此时此刻,各支车队选手陆续入场,随着他们的亮相,那些围观群众的声音高出天际。
这些车队选手们大多都是职业赛车手,长得高大雄壮,经验十足。他们已经穿好了赛车服,倚靠在自己的摩托车旁,和自己的女伴聊天。
一个穿着红色赛车服的白人男子搂着自己的女伴亲了又亲“宝贝儿,别担心,我保证这次我一定努力成为no1晚上带你去吃那家新开的泰餐。”
女伴欣喜地笑了一会儿,靠在男友怀中,低声嘀咕“你不是向来百战百胜吗这次怎么这么没信心”
白人男子沉默
了一会儿,低声道“宝贝儿你不知道,半个月之前赛车场来了个怪胎,他应该是亚洲人,看上去弱不拉叽的,结果开起车比谁都猛喏,他来了”
女伴循声朝着男友指的方向看去
,视野之中多出了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他一头白金色长发,也许是因为碍事,扎成了漂亮的鱼骨辫,发尾挽在脖颈间;五官是亚洲人特有的柔和纤美,漂亮得雌雄莫辨。
女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花里胡哨。”
简青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从不认识的两人编排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