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纨之正怔愣中,余光见他手动,下意识就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乱来,可接触到的地方居然是带有温度的皮肤,她定睛一看,原来是谢三郎没有带手套,她赶紧又松开,“三郎,我不是有意的。”
谢三郎有洁疾,不喜欢被人触碰到皮肤,该不会生她的气吧
谢昀只是怔忡片刻。
罗纨之松得很快,没有半点让他不舒服。
罗纨之看他并无反应,又转回眼前的正事,嘀咕了句,
“坐着不行,待会一将纱布撕开,血流下来,药粉却撒不上去,您躺下。”
“你说什么”谢昀眉梢一动。
罗纨之理所应当道“郎君还是躺下方便上药。”
她起身,手搭在谢三郎肩上。
隔着衣服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示意他顺着她力的方向往侧边躺下,只是谢三郎并不配合。
掌心下贴着的肌肉似是擂足劲在跟她对抗,无声却有力。
就是不肯顺从她的意思。
罗纨之吭哧吭哧白费功夫,实没忍住,略提了嗓音“三郎你还换不换药啦”
又不是小孩子怕疼,怎的还如此不配合
娇柔的嗓音钻入耳,谢昀本想说些什么,但一看女郎拧着秀眉一本正经,不像是在跟他撒娇,遂移开目光道“我换药都是坐着。”
“那药粉定然没能好好覆盖伤口,所以郎君伤口才容易裂开。”
坐着直挺挺的,那药不得都往腿上掉了,能盖到伤口上的还剩多少
罗纨之眉微颦,“郎君为我受了伤,所以陛下罚我来,郎君不好好养伤,是打算让我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气话说得太顺口,说完她对上谢三郎若有所思的眼,就觉得自己的话未免太不吉利了,她是万万不想当一辈子奴婢。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昀轻轻按了按伤口,瞟她道“我还什么也没说,着急什么”
罗纨之抿了下唇,“郎君会拘着我不放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拘着你不放”谢昀好整以暇地瞧着她,不回反问起她。
是啊,为什么
罗纨之心道她还真是想魔怔了。
谢三郎狡猾,一句话叫她牵挂于心、忐忑于怀这么久。
她当自己真是什么香饽饽,堂堂谢三郎会要她
“是我多虑,郎君还是先啊”
罗纨之再次用力去推他的肩,这次谢三郎没防备居然给她推动,罗纨之也很意外,没有收住力再加上她落脚的地方局促,很难站稳,谢三郎一倒,她自己也紧随往前扑,眼见就要把人成功撞倒。
这千钧一发之际还是谢三郎眼
明手快,反手撑住榻,稳住了两人。
要不然他们早已跌成一团。
罗纨之的下巴还搁在谢三郎的肩上,手臂也垂到他身后,紧紧抓住了他的后背,惊魂未定。
丁零哐当
门口忽然一阵热闹。
“哎呦”是天冬的惊叫。
苍怀、南星闻声而至“何事郎君怎么了”
“都别来”天冬急急忙忙。
又听门口乱七八糟一通,门扇被拽得拉出“吱呀”长响,最后关头反而轻轻“哒”得一声,合上了。
烛光晃动,满室的光与影交错纠缠,犹如鬼魅乱窜。
岑寂的内室里头唯有还没分开的一对男女。
罗
纨之不是不想动,而是还没回过魂。
谢三郎的脖颈紧挨着她,脉搏跳动有力,将她的心跳都带乱了节奏。
一股似苦还甜的沉水香气萦绕,清、雅、凉,好像是雪天忽然嗅到了淡淡的木香。
庾老夫人也得过一小块沉水香,罗纨之有幸闻过,浓烈霸道,多了些张扬,不像谢三郎身上的内敛、好闻,也不知道是出自哪里的名产,是否价值千金。
罗纨之还未发出自己的好奇,谢昀忽然在她耳边问道“你身上擦了什么。”
罗纨之一愣“没擦什么,郎君是说澡豆的味道那是素心给我的。”
她匆匆被送到扶光院,除了自己这个人什么也没有带,哪有闲心擦东西。
谢昀能够判断“不是。”
“那就没有了。”
罗纨之手撑在谢三郎肩上想起身,可是脚落的地方并不平整,一下没能起来。
谢昀察觉罗纨之在扭动,扭动也罢,她忽然还将膝盖一抬,径自往他腿间直直顶来,可问题他坐得浅,正在榻沿上,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令淡然从容的谢昀都变了脸色,他忽地合起腿,夹住了女郎的腿,“别动”
罗纨之听话,顿住身子不动,一只大手横覆在她的腹上,轻而易举把她托开扶直。
罗纨之顺势站好,但面前谢三郎面色已变,她心里一咯噔。
刚刚她一倒,不会是让三郎伤上加伤吧
“是我弄疼您了吗”
的确是险些弄痛他的要命处,幸好他身手快,换个迟钝些的早就滚地上抽搐去了。
谢昀顺势把伤上的纱布猛地掀开,平静道“没事,你上药吧。”
上个药这么能折磨他,也只有这女郎有这本事了。
谢昀难免想起那次在阳江,她随便涂个药水都能把他身上弄湿
谢昀撕得干脆利落,罗纨之看得心惊肉跳。
眼见着伤口处血涌了出来,她才慌慌张张打开药瓶,把药粉大把大把往伤口上撒,几乎大半瓶都给她挥霍掉了,伤口处的血早已经不流,显得那坨黄色的粉块尤其厚。
“这药,还挺好使”罗纨之往药瓶眼瞧了瞧。
“当然好使。”谢昀拿起纱布,半天也没往伤口上捂,那结成坨的粉十分碍眼,“最上等的金疮药,见血即止,一瓶足以医五匹战马。”
罗纨之“”
她听出来了,那定然很贵吧。
不过她先前又不知它贵,无知者无罪。再说了,谢三郎不比五匹马金贵吗
药固然能止血,但是过烈的药性会让伤口更疼,更何况罗纨之给他下了几倍的量,若不是了解这女郎他都要以为是不是来恩将仇报的。
谢昀吸着气,绷紧起腰腹才能减缓些。
再加上鬓角源源不断流下的冷汗让他的状态瞧着就不是很好。
嗯,比换药前还不好了。
“郎君,是不是还很疼啊
”看见自己干的好事,罗纨之心里再次升起愧疚,我给吹吹”
她小时候受伤也没有药,孙媪就帮她吹吹伤口,就不那么痛了。
“你吹”谢昀好似不明白,转眼看她。
“郎君不知道”
谢三郎或许真的不会知道,毕竟他出身高贵,没用过这种平凡又廉价的止痛法子。
“那我试试。”罗纨之一心只想着弥补,连忙俯下身,往他腰侧伤处鼓起嘴,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矮身快,动嘴也快,等长长一口气呼到一半,谢昀的手才来得及压住她的额头,把她殷勤的小脸推得远了些。
“没用吗”罗纨之被迫仰起头,就看见谢三郎的腹绷得更紧了,似是一张开到极致的弓,每一寸筋骨都在为迸发的那刻蓄力。
就好像是更疼了。
谢三郎闭着眼,咬着字“谁教你用嘴”
“郎君”外面不放心的苍怀又“哗啦”一打开门,目光直直穿堂而入,紧跟着眼角重重一跳,倒抽了口凉气。
郎君坐在榻上,罗娘子跪坐在脚边,郎君的手还禁锢着罗娘子的头,眼睛半闭,耳尖红得显眼
“天冬都说郎君在忙,你不信,你这要郎君的脸往哪里搁啊”南星骂骂咧咧,岔开五根指
头遮住自己骨碌碌转的眼睛,一边拽住呆住的苍怀往外挪,天冬低着头跨进一步,重新关上门。
罗纨之歪身坐在地上,目睹了门口三人来回奇怪的举动,满头雾水,她问道“我刚刚就奇怪,为什么老要关上门郎君你知道吗”
“不知”
谢昀移下视线,罗纨之正朝他仰起如瓷似玉的脸,两瓣樱唇似花微绽近在眼前。
他想说的话,忽然间就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