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瓜和小呆瓜

这么严重难道是在重病区那边还是绝症区那边的人几乎就等于是在疗养院享受临终关怀了。

乐云章心里想了想,便也作罢,“那等下次有机会再说。你下回见到他,让他好好养伤,争取跟你一样早日康复。”

“嗯嗯。”他就在隔壁听着呢。

“如果实在康复不了,也不用怕,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去天上当星星了。”

“嗯嗯嗯”

难得挤出一天空闲时间过来,乐云章当然是打算好好陪伴儿子的。

晴隆疗养院不仅有占据了大半个山谷的天然湖泊和公园,还有各种温泉浴、桑拿馆、室内室外体育场、喜剧音乐表演和大型电影院,足够轻松消磨掉一天时光。

这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母子俩抱着一大堆从电玩厅赢的玩具玩偶,意犹未尽地回到了房间。

看着乐昂脸上纯粹而快乐的笑容,乐云章心中软成一片。她摸了摸他头上翘起的呆毛,说,“乐乐,妈妈有件事,要征求你的意见。”

“嗯”

乐云章看着他一尘不染的清澈双眼,顿了顿才道“之前在学校里哄骗你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三个学生,你想让他们给你道歉吗”

前天晚上跟乐昂打电话的时候,乐云章说她从不会骗他,这话其实是个小小的谎言。

有的时候,她会对乐昂撒一些谎。

就比如最近一段时间她之所以没空过来,并不是因为忙着工作出差,而是在处理跟乐昂坠楼有关的法律事务。

乐昂十五岁之前,因为需要四处求医,一直是由她进行家庭教育,从来没去学校上过学。直到去年,经过最后一次手术,他心血管上的问题终于被根治了,这才有机会能好好做个普通人。

进入学校接受正规教育是必然选择,不仅仅是为了学习知识,更是为了他的身心健康,能在一个同龄人包围的环境里逐渐弥补过去十几年缺失的时光和经历。

但乐云章比任何人都了解乐昂,她知道一个充斥着同龄人的环境对乐昂来说有多么珍贵,又会变得多么危险。

为了选择合适的学校,她将h市以及周边省市的学校筛了一个遍,经过详细的调查比对,最终选择了那家学费最贵、条件最好也最人性化的顶级私立中学。

他们可以为乐昂一对一的教师辅导,有专业医生随时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状态,并且学校的生源筛选非常严格,学生非富即贵,都是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人才,理应素质水平比普通人更高。更何况她还给了一大笔赞助,乐昂应该能在这里过的很快乐也很安全。

却没想到这会成为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接到学校打来电话那天,距离乐昂入学尚不满四个月。

她脑子里那根弦从对面传来“乐昂跳楼”四个字之后就断了,后面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清。

玲玲开车载着她先去了医院,乐昂正在手术,手术室外围了一大群人,有她认识的,校长副校长,校理事会主席,还有她不认识的,学生的家长,都涌上来想跟她解释。

她让陆晨阳把人全拦住了,一句也没听,然后让玲玲留在医院等着,让陆晨阳开车送她去了学校,去所谓乐昂“跳楼”的事发地点。

看到楼底下那一大滩血的时候,她眼睛里也是一片血红。她没办法想象,这么多血,是怎么从乐昂小小的身体里淌出来的。那具身体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来来回回度过了十五年,好不容易出来了,如今又躺在那张冰冷的台子上面。

当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乐云章豁出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罪魁祸首罪有应得。

警方给出的调查结果是“意外事故”,因为监控拍到了乐昂是自己从楼上

跳下去的,这种情况下检察院不可能花费力气提起公诉,她只能自诉。好在在足够的金钱支持下,相关事宜推进的速度很快。乐记本来就有自己的律师团队,她又专门找了擅长刑事诉讼人身伤害官司的律师。

校方的责任是毋庸置疑的,乐昂是在学校的监管下出的事,不管是跳楼还是坠楼,校方都必须付主要责任。

但校方承担的责任再多,也只能寻求民事方面的金钱赔偿,乐云章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要让真正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让那三个怂恿哄骗乐昂跳楼的小垃圾统统坐牢。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目前的情况是,乐昂自己从楼上跳下去这一点有监控为证,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如果想以教唆自杀为由,以故意杀人罪提起诉讼,那么首先必须证明对方有犯罪意图。”

律师解释道“乐昂是因为飞机打开飞行模式就能带着人一起飞这句话而被怂恿从楼上跳下去的,但这句话太荒谬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当真,被告方完全可以辩解这只是他们开的一个小玩笑。

“想要证明犯罪意图存在,我们必须证明被告方完全了解这句话会对乐昂造成怎样的影响,在明知道乐昂会信以为真且一定会跳下去的情况下,依然向他传输了这个观念并进行了诱导。”

“换言之,我们需要证明,乐昂是一个没有行为能力、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子,且被告方明确知道这一点。”

“作为乐昂的母亲,乐女士你是证明他有无行为能力最好的证人,想要打赢这场官司,你必须站在法庭上当着乐昂的面一遍遍重申这点,且这些内容会被永久记录在案。你能做到吗”

乐云章当然做不到。光是想象一下乐昂被人指着鼻子叫傻子的场景,就比剜她的心还要痛。

她的乐乐一点也不傻,她的乐乐是全世界最单纯最善良的人。

乐云章恨得咬碎银牙,却又别无他法。她只能选择让步。

最终,经校理事会从中斡旋调解,最终达成的处理方案是,除了校方和学生家长方应该赔偿的治疗费用和补偿费用之外,三名学生全部退学,且必须和家长一起,当着乐昂的面亲自向他道歉。

乐云章将乐昂抱在怀里,心中充满了愧疚。仿佛又回到十年之前,她眼睁睁看着乐昂身上插满管子躺在床上,疼得流泪,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着他说“吹吹就不痛”的时候。

她仰起头眨了眨眼睛,然后在乐昂发顶亲了亲,“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你要是想让他们道歉,妈妈就安排他们过来,你要是不想见到他们,妈妈就让他们走的远远地,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你。”

乐昂想了想,说,“让他们来吧。”

乐云章看着他的眼睛,“你确定吗”

“嗯,我想听他们给我道歉。”

“好,那就让他们过来。”乐云章轻轻叹出一口气,然后摸了摸乐昂的脑袋“乐乐,不要因为他们而不开心,还记得妈妈说过的话吗,他们不是你的朋友。”

“我知道,”乐昂仰起脸笑道“真正的朋友不会撒谎骗我。”

道歉组是在第二天下午来的。

当时阳光正好,乐昂跟祁焱头挨着头,呈直角状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晒太阳。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们俩正在讨论,太阳晒在身上发痒,到底是因为伤口正在愈合,还是太阳太大,把细胞给晒渴死了。

乐昂认为是前者,但很轻易就被后者说服了。

“咚咚咚。”乐女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乐昂,我们能进来吗。”

乐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用胳膊肘捣祁焱“来了来了,赶紧躲起来,快快快。”

祁焱掀起被阳光晒得昏昏沉沉的眼皮,看了一眼乐昂,然后懒洋洋地爬了起来,一转身,钻进了墙角的窗帘后面。

行吧。

乐昂把窗帘稍微又拉开一点,好将他挡得更严实,然后扬声道“请进”

房门被推开,一群人鱼贯而入。

打头的是助理朱玲玲,她打开门后又退了半步,让老板先进来,然后紧随而上。

后面则是乐昂记忆里曾在天台上哄着他跳楼的傻叉三人组abc当然了,以他自身的情况,称呼别人为傻叉,好像未免有失公允。但是管他的呢,他就这么叫了。

哦,以及傻a、傻b、傻c的父母。

每个人手上都拎了满满当当的东西,倒让乐昂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来就来吧怎么还空着手”没了用武之地。

所有人都进来之后,面对面站成了两排,中间还挺泾渭分明。

该道歉的人都不说话,乐昂也不说话。视线依次从傻a傻b傻c以及他们的父母脸上扫过。

根据事发地所在的那所私立学校的招生准则,这些父母要么当官要么经商,反正非富即贵,眼前竟然三家的父母全都到齐了,看来乐女士在背后给他们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毕竟乐云章是因为投鼠忌器才放弃了起诉,而这

些人估计也不想真的去挑战底线,拿自家孩子的人生和未来去豪赌。都是已满十六周岁的人了,输了官司可是真的要去坐牢的,哪怕是缓刑那也得背个刑事罪名。对于这种从小就给孩子规划好整个人生路线的家庭来讲,那就等于一辈子都毁了。

所以双方都有顾忌和软肋。嗯,挺好的。

两边面面相觑,站了一分多钟也没人吭声。乐昂“啊呀”一声,转过头去看乐女士,“妈妈我腿疼。”

乐女士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几位家长见事不好,傻a的爸爸先站了出来打破僵局,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作势要扶乐昂坐下“乐昂同学你好,我是的爸爸,对于你之前在学校跳坠楼的事故,我们深表歉意,我们家的也有一定的责任,所以今天特意过来向你道歉,希望你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一笑泯恩仇,以后要是有机会,还可以再次成为同学。”

然后招手把傻a提溜过来,“赶紧的,快跟乐昂同学好好道个歉。”

有了第一个人打头阵,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