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凤仪早上看到东边有云霞, 觉得新年第一天就是晴天,今年定然是个好年。
等孙女起来,喊她帮忙道“小花花, 今天有太阳呢,我们把你爸妈房间和客房里的被褥都晒一晒好不好”
她上了年纪,这些动作大的活,也不敢多做, 怕扭到了腰, 小林今天又回家了。
许小华忙应了下来,还帮着奶奶把家里的腊肉、大白菜都拿出来晾着,沈凤仪一边忙着, 一边和孙女道“现在风硬,晒个几天就差不多了。”
俩人正忙着, 听到有人敲门, 许小华看了一眼院门, 心里嘀咕着,这一大早的,不会又是许呦呦吧
提声问了一句“谁啊”
“小华, 是我, 吴向前”
是前头吴奶奶家的儿子,许小华忙起身过去开门,刚准备问有什么事,就见吴叔叔火急火燎地道“小华,不好了, 你大伯出事了,刚送到旁边的医院去了,我早上去东大街副食店买菜, 刚好看到人被送过去”
他本来只是好奇瞧了一眼,等发现那三轮车上拉着的是许怀安时,吓了一大跳,追过去问了两声,拉着三轮车的说“说是在家里就晕过去了,家属在后面跑着呢”
他也等不及看后面的家属,立即就回来告诉许家一声了,“小华,你们快去看看,就在友谊医院呢,你大伯那脸色看着怪吓人的”
他话音还没落,院子内忽然“哗啦啦”的,许小华回头一看,就见正用竹筛晒红辣椒的奶奶,不知怎么地将辣椒撒了一地。
脸上还怔怔的,望着吴向前问道“怀怀安怎么了”
吴向前怕刺激到了老人家,忙改口道“可能是血压高,晕过去了,婶子,你先不要急,人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许小华忙向吴叔叔道谢,吴向前摆摆手道“不用不用,小华,这两天要是有需要帮忙的,你就来我家吱一声,我们都是老邻居了,不用客气。”
“好的,谢谢吴叔叔。”
“哎,那你们快去看看,我先走了。”
等人走了,许小华扶着神不守舍的奶奶,问道“奶奶,要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再说”大伯是奶奶的亲儿子,这些年来对老人家又很孝顺,许小华知道,奶奶乍听到这消息,肯定魂都急掉了。
沈凤仪点点头,由孙女扶着,就往医院去,一路上还和孙女嘀咕道“我就说嘛,他跟姓曹的一块过日子,能有个什么好这要是没事还好,要是真有个什么”
老人家说着,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奶奶,你先不要急,我们过去看看情况再说。”许小华心里也有些五味杂陈的,听妈妈和奶奶的转述,她小时候,伯伯很疼她。就是她刚回来的时候,也明显地感受到了伯伯的关爱和善意。
但是侄女毕竟是侄女,真有个什么利益冲突的时候,伯伯定然是要守护自己小家的。
她心里也谈不上怪伯伯,就是伯伯选择了妻女,和她疏远也是必然的。
等到了医院,许小华在前台问了护士,得知人刚办好了住院手续,在103病房。
103病房里有三张病床,另两张还空着,最里面一张床上躺着的正是许怀安,双眼无神地盯着窗外的树看,整个人像是失了精气神一样,显出几分颓色来。
老太太一下子都有些认不出来,颤着音喊了声“怀安”
许小华也觉得眼前的大伯,和印象里精神翼翼、脸色红润的大伯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心里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猛然听到母亲的声音,许怀安吓了一跳,等转头见真是母亲和小花花,忙就要下床来,沈凤仪急慌慌地道“你还嫌我不够操心的吗好好躺着”
许小华扶着奶奶走到了床边,搬了个椅子给奶奶坐下。她连一声“大伯”都没有喊,她的姿态很明显,她只是陪奶奶来的。
许怀安望了一眼小侄女,也觉得心里有愧。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血脉这个东西是很奇妙的,母亲和侄女明明那样生气,听到他的消息,还是愿意不计前嫌,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有些狼狈地问母亲道“妈,你怎么来了”这一声“妈”喊出来,许怀安的眼里不觉都噙了泪。
沈凤仪紧紧地握着长子的手,紧张地问道“没事了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医生怎么说啊”
许怀安的额头不觉就抵在了母亲的手背上,眼泪溢出了眼眶,心里有无限的愧疚和悔恨,千头万绪都堵在嗓子口,却好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他给小花花,给九思,给他的家人带来了那样大的痛苦和灾难。
现在这报应,终于落在他的身上了。
老太太见长子情绪有些失控,又不见曹云霞和许呦呦的身影,恨恨地道“怎么就你一个在她俩个呢”怀安为了这对母女,断然和她这个母亲离心,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母女俩个竟然一个都不在身边照顾着
许怀安缓了情绪,和母亲道“呦呦回家去给我拿衣服了,云霞”再提到妻子的名字,许怀
安还是忍不住心底发凉,轻声和母亲道“妈,我想和云霞离婚。”
不大的病房里,瞬时静寂的很,沈凤仪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怀安,你说离婚吗”
许小华也瞪大了眼睛,望着大伯。先前家里闹成那样,大伯也没提离婚,这都搬出去住了,以曹云霞的心机和手段,该是紧紧地抓住大伯才对,大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要闹离婚呢
眼看着许呦呦都要订婚了。
几乎是一瞬间,许小华像是抓到了一点思绪一样,轻声问道“是因为姐许呦呦要订婚的事吗”
许怀安有些哑然地看着小侄女,“小花花,你怎么也知道呦呦今天才和我说的。”
许小华道“上次下雪那天,她在白云胡同里特地等着我回来,让我和奶奶求情,说她就要订婚了,想在结婚前,再在奶奶膝下承欢一段时间。”顿了一下,又说了自己的态度,“我没理她。”
距离上次下雪,已经是十多天前,许怀安本来以为,女儿是才有了订婚的打算,特地回来和他商量来着,原来早在那么久之前,呦呦就已然做了这个决定吗
许怀安忽然觉得,不论是云霞,还是呦呦,他似乎都没有真正地认识和了解过。他印象里的妻子,温柔坚强,他印象里的女儿,聪慧真诚,特别依赖他这个父亲。
可是当生活脱离原来的轨迹时,一切好像都变了样,他不认识他的妻子,他也不了解他的女儿。
沈凤仪这时候忽然想起来曹云霞小产四次的事,问儿子道“你知道呦呦妈妈在嫁给你之前,流产了一次吗是谁的孩子”她本来不想管这些糟心事,但是现在见儿子有离婚的想法,就准备再给儿子下一剂猛药。
许怀安点头道“上次在医院,听呦呦说了一嘴,是呦呦生父的。”
“小产原因呢多大月份没的”
许怀安如实道“好像也是意外,六个月左右没的。”对于这件事,妻子在婚前似乎是有意隐瞒,但是云霞小产出院后,他也并没有问她。似乎从家里搬出来以后,他和云霞之间就已经有了隔阂,俩人之间的交流并不多。
他想,大概是他已然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未知的真相,他害怕自己的坚持是错误的,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最后事实证明,他确实错了。
此时沈凤仪听那一胎有六个月了,冷笑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和儿子道“怀安,你已经四十五岁了,对于人生、生活和人性,或许有远超于我的认识和见解,先前呦呦妈妈流产,我们都只当是意外,是不幸,所以她的偏执、偏激,你都可以理解和包容,甚至于她将自己的不幸,怪到小花花的头上来,你也仍旧容忍她。”
沈凤仪说到这里,稍微喘了口气,实在是想起这件事,她心里就有些动火,见儿子像是听进去了,接着又道“如果是她自己做的孽呢她先前因为前夫伤了身体,她凭什么强词夺理地怪到一个孩子身上来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家孩子吗她自己识人不清,害了自己,到了我家来,还张冠李戴,莫名其妙冤枉一个孩子,说什么克她的话来。”
许小华见奶奶越说越气,忙拍了拍她背道“奶奶,你别气,都过去了。”
沈凤仪摇头道“怎么会过去,难道昨天的伤害就不是伤害了吗她自己的问题,她强词夺理地,非说是我们家的问题,我好好的孙女儿,给她弄丢了还不够,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她还要往我孙女身上泼脏水,显的她的作恶都是有理由的一样明明是她自己烂了心肝”